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替身美人(双重生)》作者:码字机X号   文案:   苏皖爱惨了那东宫的太子。   在她心底,太子是战无不胜的神明,是她心中唯一的光。   可她知道,太子最爱的是她的姐姐——大周第一美人苏蔽。   一场败仗,让太子摔断了腿,也失去了储君之位。   姐姐哭着喊着不愿嫁给被废的太子。   苏皖欣喜若狂,藏在心底的、卑微的、那不为人知的愿望终于可以实现。   嫁入了东宫,得到了他的人,却没有得到他的心。   偶尔片刻温存,太子醉酒之时、说梦话时却喊的是她阿姐的乳名:“蔽儿。”   太子蛰伏数年,谋朝篡位,为救苏蔽,身陷陷阱。   是怀胎数月的苏皖!替他挡下了毒箭,临死前,摸着他的脸:“记得,我是皖儿,不是蔽儿。”   在最后一刻,苏皖的心愿竟是让太子亲口叫一次自己的乳名。   太子如愿夺回了天下,却永远失去了苏皖。   他祈祷着,若重活一世,他不要千秋霸业,只要眼前和苏皖一世安好。   苏皖重生了,也看淡了,不愿再作阿姐的替身,打算远离太子,毕竟神明只能远观。   太子重生追妻路漫漫。   内容标签:破镜重圆 重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皖┃配角:下一本:《替身仗剑而来》(重生)《贱妾是皇叔的白月光(双重生)》┃其它:   一句话简介:太子重生追妻路漫漫。   立意:做独一无二的自己,不做任何人的替身。 第1章   雨如洒豆一般,越下越大。   寂静的夜,只听见噼里啪啦的雨声。   大宅门前,一个青衫女子,右手执着油纸伞,左手提着灯笼,望着眼前石板街道,满眼尽是期待。   街道一片漆黑,在磅礴大雨中看不真切。   女子手中的灯笼闪烁着微弱的光亮,可却一直没有等来归人。   雨水打湿了她的发髻,浸透了她的衣衫。   她仿佛不惧寒冷般,一直望着来路。   丫鬟上前一步:“太子妃,秋冷雨寒,先进屋换一件衣衫吧。”   苏皖摇了摇头:“殿下讨伐突厥大胜,陛下又再次册立他为太子,我该站在这儿等他归来的。”   苏皖轻握伞柄,低头轻笑。   她庆幸自己,当初义无反顾地嫁给了太子。   那年太子接连战败,摔断了腿,被废,成了普通的皇子。   陛下和百姓似乎对他失去了希望。   他也从人人崇拜的战神,变成了人人唾弃的瘟神,眼高于顶的阿姐自然不愿意再嫁给他。   当得知自己要替姐出嫁时,兴奋得三天三夜没睡。   那藏在心底卑微的、不敢与人述说的愿望终于能实现。   苏皖听着雨声,眼睛轻闭,呢喃着:“十年了。”   自己不知不觉嫁给太子十年了!   纵然太子爱着阿姐又如何?十年,用心侍奉一个人十年,就算是一块千年寒冰,也会被焐热,也会融化,更何况是人心呢?   一阵嘶鸣的马声将苏皖的心绪拉了回来,只见一个小厮将太子从马车之内扶出,苏皖连忙上前,搀扶住太子,向屋内走去。   太子醉得厉害,嘴里一直嘟哝着,说个不停,可苏皖一个字也听不清楚。   将太子扶上床后,她屏退了下人,倒了杯温热的浓茶,扶起太子:“三郎,你醉了,喝下它会好些。”   太子睁开有些迷离的眼睛,大口喝下了浓茶,看向苏皖。   那眼神是苏皖没有见过的温柔,她依靠在太子的肩膀上,抬起头痴痴地看着他的侧脸。   太子低下头,抚摸着苏皖的脸颊,轻声叫了句:“蔽儿。”   “咣当”一声,苏皖手中的茶盏滚落到地,碎了一地。   苏皖猛地推开太子,跑到桌边,双手撑着桌子,咬着牙,泪水再也忍不住,一滴滴落在桌上。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做了十年的夫妻,他依旧把自己看成阿姐?   被苏皖这么一推,太子瞬间清醒了过来,他站起身,身子顿了顿,向书房走去。   “殿下!”   苏皖撕心裂肺地一阵哭喊,让太子停下了脚步。   “我又不是没有她好!嫁给你十年,我把府上打理得井井有条。苏蔽,纵然她是你心底的白月光,心头的朱砂痣,十年,也够了!陪伴你度过最黑暗十年的是我,是我!”   苏皖浑身颤抖,此刻的她再也顾不上世家大族的修养,歇斯底里地大喊,仿佛要将这十年的不平都喊出来看。   为了让太子多看自己一眼,从小舞刀弄枪的她开始学女红、背诗词,只因为她知道太子最爱的阿姐是名满京都的第一才女。   可她哪知道,这些年的努力在太子看来,不过是东施效颦罢了。   他爱苏蔽,并不是因为她会诗词、会女红。   而是,他爱苏蔽,连着她的诗词和女红也爱了。   静默片刻,太子轻声说了句:“如果觉得委屈,可以离开。”   望着太子离去的背影,苏皖仿佛成了一个被抽空灵魂的雕塑,呆呆地矗立在原地,失神地不知该如何自处。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呼啸的北风挂着纸窗呼呼作响。   苏皖蹲下身,捂着面,哭了起来。   她的哭,本是发泄而已。   这十年,陪伴着太子的这十年,皇后的耳提面命,太子的冷淡与疏离,下人们的怠慢与轻视,不知让自己哭了多少回。   她本以为哭一下就好了,明日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又能全心全意地侍奉自己心中的神明——太子殿下。   可是哭着哭着,却悲从中来,她仿佛看到了最怕的场面:太子休了自己,娶了阿姐。   这夜,她没有吹灭桌上的烛火。   在这湿冷的雨夜,她需要一点儿光亮,驱散心中的孤寂与不安。   天色渐亮,苏皖睁开了眼,整夜半梦半醒,脸色有些憔悴。   她起身下床,看着桌上的那一盏烛火,在晨曦的微光中显得愈发暗淡,仿佛自己的命运,惨淡得很。   浑浑噩噩地坐在铜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散乱的发丝、乌黑的眼圈、无神的眼睛、纤细的皱纹已经隐约爬上额头。   苏皖缓缓抬起手,摸着自己的脸庞,已经不复当年的细腻,松垮的脸蛋仿佛在提醒着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明媚的少女。   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紧紧地捏着发簪,指尖泛白。   十年,自己最宝贵的十年给了心中的战神——太子殿下。   在他的心中,却没有一点儿自己的位置。   她猛地睁开眼,双眼中布满了血丝,像是穷途末路的困兽,心有不甘,却没有一点儿办法。   丫鬟们鱼贯而入替她更衣梳妆。   苏皖望着铜镜中粉若桃花的丽人,努力微笑着。   那厚厚的妆容像是一张面具,将她心底的愁苦与担忧遮掩了起来,只留下太子妃的华美与端庄。   突然,胃里一阵恶心,她趴在桌上干呕着,昨夜至今滴水未进,胃里哪有半点东西?想呕却欧不出东西,额头上已经布满了汗珠。   丫鬟看主子如此痛楚,自是不敢耽搁,连忙将宫里的王太医给请了过来。   王太医是宫里的老人了,深得苏皖的信任。   苏皖端坐在木椅上,神态有些疲惫,肢体有些僵硬,像是一朵快干瘪的花瓣,没有半点生机。   只见他摸着胡须,若有所思,苏皖抓着他的袖子:“王太医,这病症可严重?”   “恭喜太子妃,有喜了,只是喜脉羸弱,还需好好静养。”   苏皖愣神片刻,揉搓着双手从木椅上站了起来。   这消息,犹如天降的甘霖,让久旱的她、快枯萎的她又生出了生之喜悦。   胭脂下苍白的脸庞又变得红润起来,她轻抚发髻,透着万种风情,接过王太医的药方,赏金百两。 第2章   送走了王太医,苏皖擦去了脸上的胭脂水粉,换上了一件素白的衣衫。   太子不喜浓妆艳抹的女子,她自是知道的。   只不过在脆弱的时候,总喜欢用那厚厚的脂粉遮掩住内心的惧怕与忧愁。   她轻抚着肚子,依靠在墙上,望着窗外天边的云彩,心道:还好有了身孕,只要平安诞下灵儿,那下辈子便有了指望,至少这屋里有了个说话的人。   顷刻间,仿佛全身充满了力气,整个人明媚起来。她让膳食房蒸好太子最爱的米粉鸭,准备中午亲自送去。   想到昨夜自己因为太子一句醉话而置气,苏皖不由地摇头笑了笑,自己这十年都忍了下来,又何必在意这一时的悲愤呢?   毕竟,这个男人,是当年自己求来的。   能和心中的战神同住一个屋檐下,是自己赚了。   不知不觉到了晌午,苏皖一袭白衫,头戴碧簪,提着食盒,坐在马车内,奔向大理寺。   马车颠簸前行,苏皖的心也跟着忐忑起来。   她轻抚食盒,眉头紧蹙。   八皇子意图谋反,竟是阿姐去太后那儿揭发,陛下让太子在大理寺亲审八皇子,到底有什么用意?   一连串的疑惑让苏皖的头痛得厉害。   她闭上眼,用右手揉着太阳穴,思绪千回百转。   “太子妃莫要思虑过深,现下还是保胎要紧。”老嬷嬷提醒道。   苏皖点了点头,依靠在马车上缓缓睡去。   到了大理寺,苏皖想给太子一个惊喜,让下人不要通禀,提着食盒向里走去。   她推开门,竟看到阿姐身着白衣,头戴碧簪,跪在地上,双眼含泪,楚楚可怜地向太子说些什么。   而太子的眼里竟是无限的温柔与心痛。   苏皖紧紧地捏着食盒,她从前只是知道太子殿下喜欢自己带碧簪、穿白衣,却不知道他为什么喜欢这样的自己,全当是他喜欢素净的人儿。   如今,才明白,殿下的心里一直记挂着阿姐。   只要和阿姐又七分相似,便能讨得殿下的欢心。   苏皖苦笑,这些年自己终究是沾了阿姐的光,占了她的便宜。   “阿姐,你也在?”苏皖轻笑着走了过去,将食盒中的粉蒸鸭、糖醋桂鱼、凉拌黄瓜端在桌上,“咱们姐妹许久未见,不如一起坐下用膳?”   “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随便来我当值的地方吗?”太子面露不悦。   苏皖也不恼怒,夹了一块粉蒸鸭放在碟子里:“今日王太医来诊脉,说妾身有喜了。”   站在一旁的苏蔽浑身一颤,向太子盈盈一拜:“殿下,妾身家中还有要事,就此别过了。”   说罢,便提起裙摆,快步走了出去。   “我送送你。”太子连忙追了出去。   苏皖端着碟子,碟子里的粉蒸鸭已经凉透。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难道殿下一点也不在意自己腹中的孩子?   她将碟子放在桌上,满腔的悲苦再也忍不住,一滴泪重重地砸在桌上,四溅开来。如同她那坠入深渊的心,已然破碎。   中午,炙热的阳光透着门框照了进来,洒在苏皖的身上,她没觉得一点儿温暖,反而抱着手臂,缓缓转身,看向屋外:   巨大的枫树下,站着一对身着白衫的男女,女子似乎着急离开,而男子抓着她的手臂,在说些什么。   漫天飞舞的红色枫叶犹如一团团烈火,灼烧着苏皖的心。   她紧捏着门框,看着自己的夫君和阿姐纠缠在一起,心渐渐冷却。   突然,一个黑衣人翻上高墙,手持弓箭,对准了太子。   苏皖来不及多想,快步奔向太子。   “小心!”   银箭射向太子,太子听到苏皖的呼喊,随即转身,只见苏皖轻足点地,飞向他的面前。   苏皖右肩中箭,口吐鲜血,小声道:“可能有埋伏,刺客也许不止一个。”   太子点了点头,抱着苏皖的手有些颤抖,不止为何,突然心慌起来。   苏皖自幼在边塞的军营长大,也中过箭,可没有一次像今天这般,竟然没有一丝痛楚,随即想到恐怕是见血封喉的毒箭。   她伸出已经有些冰冷的手,摸向太子的脸庞:“可否叫我一声皖儿?”   太子刚要开口,就听到一旁苏蔽的尖叫,原来又来了一批黑衣人,挥着刀向苏蔽砍去。   他放下苏皖,抽搐腰间的软剑,和刺客缠斗在一起。   大理寺的护卫也听到了打斗声,连忙赶来支援。   苏皖静静地躺在地上,看着太子将苏蔽护在他身后,是自己从未见过的关心与爱护。   她笑了。   之前种种的不甘、寂寞与凄凉仿佛就在这刻烟消云散了。   她的身体渐冷,双眼逐渐迷离起来,想着自己活在这世上,从来都是苦的。   小时候的画面一幕幕涌向脑海:   二月出生的自己,是不祥的象征,阿娘因为自己难产致死,阿爹不喜自己,只是把自己仍在边塞的小院。   下人们总是议论:城门被破,阿爹被诛也因为自己是灾星。   敌军攻占城池,是太子殿下从天而降救了自己。   那一刻,在自己眼里,太子就是神!   想到这里,苏皖笑了。   笑容中有一丝丝甜蜜,又有一份讥讽。   讥讽自己不知天高地厚,神就是神,太子是高高在上的战神,而自己不过一介凡人,为什么要觊觎战神太子殿下?   纵然太子战败被废,腿瘸了,依旧是战神太子殿下。   自己如何能配得上他?   这十年,自己过得小心翼翼,生怕一朝醒来,发现这是一场虚幻的镜花水月。   和太子的婚姻,是姐姐不要的,是自己求来的,也是时候物归原主了。   只有像姐姐这样的京都第一才女才配得上太子殿下。   苏皖撑起身子,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望向太子。   她深吸了一口气,定定地看着太子殿下,仿佛要把他的样子永远刻在脑海里,她怕黄泉路上,喝下孟婆汤,再也记不住太子殿下。   然而此时的太子确是在为保护阿姐而战。   一片片红色的枫叶从天空飘落,降在苏皖的发髻上,落在她的身旁,暗红的鲜血在她的白衫上渗开,就像寒雪中的红梅,美得让人心颤。   她躺在如火的枫叶上,平和地闭上眼。 第3章   太子护着苏蔽,将黑衣人悉数杀尽。   就在他以为剿灭反贼的时候,腰间传来一阵撕痛。   太子难以置信地转过身,只见苏蔽握着沾满鲜血的匕首,满脸凶光地瞪着自己。   “为何?”太子目光苦楚,右手按着不断流血的伤口,颤声问道。   他实在想不到,自己珍视、倾慕了一辈子的女子,竟然在背后对自己痛下杀手。   苏蔽讽刺一笑:“你以为,在大牢里的真的是八皇子吗?不过是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死士罢了!陛下昏庸,大周风雨飘摇、气数将尽,我不是来救人,而是来杀人,杀的就是你!”   苏蔽面露狰狞之色,嘶吼着举起匕首朝太子的心房刺去。   趴在一旁的苏皖迷糊中用尽全身力气站起,奔向苏蔽,挡在太子身前,腹部一阵剧痛,她甩出袖中的弯刀向苏蔽的咽喉割去。   鲜红的血染了苏皖一身,她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再也支撑不住,向下跌去。   “皖儿!”太子抱着苏皖已经有些发冷的身体,大声喊道,泪一滴滴落在她的脸上,身子不住地颤抖。   苏皖甜甜地笑了。   她自知大限将至,却仍感谢上苍待自己不薄。太子叫了自己一辈子“夫人”,终于在这刻,叫了自己一声“皖儿”,也值了。   “三郎,”苏皖颤颤巍巍地身处自己的右手,摸着太子的脸,“今后,找个贤良淑德的女子,好生过一辈子,莫要再娶个像我这般只会舞刀弄枪,对琴棋书画一窍不通的女子回来,上不得台面,令你蒙羞。”   “不,不!你很好,”太子向外吼道,“快宣太医!”   苏皖的手从太子的脸颊处垂下,身子摊向一边,两行泪从眼角落下。   太子抱着苏皖,仰天长啸。   太医赶到,要帮太子包扎。   太子没有理会,抱着苏皖的尸体一步步走向太子府:“是我不好,总是逃避,从未与你并肩而行,更未抱过你,我错了,我真的错了。皖儿,你快醒来,我答应你,以后天天抱着你在长安街行走,好不好?”   秋日的风将太子的发丝吹得凌乱,腰间的血将他的白衫染红,街道两旁的百姓退散在一旁,他们从未见过战神如此落魄的模样。   就算是十年前,太子战败,他依旧是骑着马,气宇轩昂地回城。   可如今,他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生机,犹如行尸走肉般向太子府走去。   到了太子府,太子将苏皖放在床上,守在床前,不吃不喝,抓着苏皖的手,痴痴地看着她。   太医在房外急得团团转,刺中太子的匕首也有毒,倘若不及时解毒,恐有性命之忧。   九公主来到,看见这般情景,冲进房内,将太子拖出:“阿兄,你的伤很重,让太医看看。”   太子一言不语,甩开九公主,依旧趴在床前,凝神望着苏皖。   “阿兄,苏皖已经死了,你还需保重身子,大周的国土需要你守护,大周的子民需要你安抚,八皇子联合突厥攻下大周数座城池,江山社稷危在旦夕!”   “皖儿她没死,她只是睡着了!”太子瞪着腥红的眼,大喊。   “啪!”九公主打了太子一巴掌:“阿兄,皖儿活着的时候你不好好珍惜,现在她为救你而死,你忍心这样疯魔下去?每年花灯节的时候,你在哪?苏皖生辰的时候,你在哪?”   太子脸色苍白,轻抿嘴唇,一言不发。   九公主坐在床边,入神地看着苏皖,低声道:“她曾说过,爱你,不仅仅因为你是战神,是天下的英雄,更是因为你就是你,独一无二的你。十年前,你战败,所有人对你避之不及。连之前与你有婚约的苏蔽,也怂恿着苏皖嫁与你。”   太子浑身一颤,曾收到苏蔽的书信,说是苏皖用计谋顶替她出嫁。这十年来,他没有一刻不仇恨着苏皖,这个粗鄙又不择手段的女子。   “你说的是真的吗?”   “苏蔽她只是一个庶女,又有什么能力左右嫡姐的婚约?”   太子手中的茶盏顷刻间炸裂,他闭上眼,仰起头,泪水不住地留下。   这一刻,他才明白这些年自己错了,而且错的是多么离谱。   “阿兄,振作起来,好不好?你这么颓废下去,皖儿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心安。”   听到“皖儿”两个字,太子麻木的眼神又有了些光芒。   他望着床上的苏皖,轻声道:“你先回去,明日将苏皖安葬后,我会即刻率兵驱逐鞑虏。”   九公主悬着的心终于放心,太医们鱼贯而入帮太子处理伤口,可他依旧盯着躺在床上的苏皖,片刻不舍得眨眼。   苏皖下葬的这天,太子很平静。   漫天如火的枫叶飘舞,仿佛是在送她最后一程。   太子跪在地上,只说了句:“等我。”便率领大周仅剩的五十万大军,向西边挺进,和百万突厥大军大战在一起。   战场上,太子犹如杀神,仿佛不要命般,凶、勇、狠、绝,逼得突厥和八皇子连连败退,被突厥人称为“玉面杀神”。   这场仗持续了三个月,最终突厥落败,损失了数百万精兵,倒退了数百公里,签下了降书,承诺永不再犯中原。   太子身披染着鲜血的铁甲,没有进宫领赏,而是去了第一次救下苏皖的那座城池,站在最高的城楼上,一跃而下。   倒在血泊中,恍惚中看到一个身着青衫的女子缓缓走来。   青色,是苏皖最爱的颜色,可自己却一直逼着她穿白衫。   身着青衫的苏皖,仿佛不认识自己似的,面无表情,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太子有些心急,不明白苏皖怎么不理自己,他用尽力气,抬起沾满鲜血的右手,想拉住苏皖。   可刚碰触到她,苏皖便化作幻影,消散开来。   这时,他才突然苏皖早已经离开了自己,永远离开了自己,再也不会回来。   天空飘起了鹅毛大雪,太子躺在雪地里,笑了。   没有苏皖的日子,他疯狂地上阵杀敌,他渴求战死沙场。   可命运仿佛在惩罚他,让他清醒地活着,孤独地活着,整晚整晚在思念苏皖中度过,在懊悔中度过。   他渐渐困了,终于可以离开了,终于可以去找苏皖了。   一代战神,就此离世。 第4章   太子醒来的时候,一片昏暗。   他撑起身子,身上的剧痛已经消散不见。   抬眼望去,微弱烛火的四周是深褐色的营帐。   正当困惑之际,一个副将走了进来,神色慌乱,抱拳道:“西津城外聚集了数十万突厥士兵,刚刚士兵发现了粮草失火,所幸及时扑灭,剩下的粮草恐支撑不过三日,请殿下责罚。”   “西津”、“粮草”、“失火”这几个字眼让太子心头一颤,他下床站起身,把眼前这个副将看仔细了,正是自己二十岁时最得力的副将孟操。   他盯着孟超看了良久,缓缓说了句:“粮草失守,理应处斩,来人,将他拖下去斩首。”   两个士兵走进营帐,抓着孟操的手,将他往外拖。   孟操趴在地上,抬起头,看着站在自己身前的太子殿下。   他的心猛地一跳,从未见过这样的太子殿下,整个人透着一股阴森的冷气,消瘦的面庞在烛光下显得愈加冷峻,一双眼睛神情淡然,仿佛不在意任何事情。   “殿下,给我一个机会。我自小就陪你练剑,让我上阵杀敌,戴罪立功!”孟操跪在地上,嘶吼道。   “自小陪我练剑?所以你就和八皇子里应外合烧了我的粮草?”太子垂眉,“不仅你要死,连你刚出生的孩子也要死。但你放心,我会饶了你的爹娘,让他们尝尝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滋味。”   孟操整个人瞬间僵硬,他不敢再看太子,那个曾经温暖如神明的人,不知为何一夜之间成了来自地狱的罗刹,全身透着冰冷,让人畏惧。   小兵将孟操拖了出去,手起刀落,在寂静的夜里,鲜血喷洒在地上的声音特别刺耳。   太子不为所动,下意识地向自己的怀里抹去,却抹了个空。   他深吸了一口气,才想起这是十年前,自己还没有娶苏皖,而她也还没有给自己缝荷包。   太子闭上了眼,仿佛看到了那绣着山羊的红色荷包,苏皖最爱吃羊肉,她说绣三只山羊寓意为“三阳开泰”。   想到这里,太子淡漠的眼神恢复了些神采,坚毅的脸庞变得柔和起来。   “皖儿!”太子闭着眼睛,心里默念着苏皖的名字,走出营帐。   透着夜色和漫天的星辰,他转身向北边望去,那是京都,那是苏皖现在住的地方。   太子不知怎的,突然湿透了眼眶。   他捏紧拳头,片刻之后,走进了营帐。   这年的春来得有些晚,京都的冰雪虽已消融散去,但大早上仍刮着凌冽的寒风,让站在门外的两个丫鬟不经打了个哆嗦。   “小姐已经烧了三天三夜,这烧迟迟不退,可如何是好?”紫衣丫鬟急得脸颊通红,直跺脚。   “小姐吉人自有天相,已经喝下了汤药,应该过不了几天就能醒过来。”绿衣丫鬟虽如此般劝道,但是她轻蹙的眉头隐约透着一丝不安。   “如果那天我能拉住小姐,她便不会爬上大槐树捡风筝,更不会踩断树枝跌落在冰冷的湖塘里,这一切都怪我!”   苏皖本在梦魇之中,睡得昏沉,口舌发苦,使不上一丝力气。   迷糊中被门外的谈话吵醒,她跌跌撞撞地爬下床,来到铜镜之前,端详着镜中巴掌大的小脸,泪珠倏地落了下来。   握着桃木梳的手指轻颤,心中全然没有重生的喜悦,只有不知如何自处的恐慌。   回想起刚刚丫鬟的窃窃私语,估摸着自己刚满及笄之年。   她记得很清楚,正是这一年,捡风筝跌入湖中,去鬼门关走了一回。   苏皖看向四周,金丝楠木床、琉璃镶金花瓶、贡台之上那似笑非笑的玉观音,这一切的一切竟是那么熟悉。   纵然阿爹战死沙场,娘亲早逝,苏夫人终究没有亏待自己,她给了自己作为庶女最大的体面。   “阿妹好些了吗?”   “昏睡数日,不见一丝动静,奴婢每日喂下糖水,小姐的气色倒也好些了。”   门外熟悉的声音让苏皖有些慌神,一时之间竟让她分不清此经何年。   “嘎吱”一声,一个肤白若雪的妙龄少女推门而入,冷风吹了进来,让苏皖瞬间清醒。   屋外皑皑白雪、银装素裹,身着粉色裘袄的少女站在门前,顾盼神飞间就像三月盛开的桃花,整个屋子似乎因为她的到来而变得春意盎然起来。   她走近苏皖,抓着她有些冰冷的手,泪珠如脱了线的珍珠般滚落了下来:“阿妹,还好你醒了,如果不是为了帮我捡风筝,你也不会摔落到湖里。”   滚烫的泪珠滴落在苏皖的手上,她微微抬眉,心里想着只有眼前这么个风华绝代的佳人才能配上一马平川的太子殿下。   “阿姐,我已经无碍了。”刚说完,苏皖又不住地咳嗽。   苏蔽连忙让丫鬟将苏皖扶到床上,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你且好生休养,十日后便是长公主的茶晏,王公贵族、簪缨世家的适龄少男、少女都会出席,是个觅得良君的好机会。”   苏皖微微颔首。   苏蔽又好生安慰了一番,见苏皖恢复了些精气神,便放心离去。   望着阿姐的背影,苏皖的心又揪痛起来。   这么个明媚又善良的女子,若不是自己硬是要嫁给太子,她也不会后半生疯魔刺杀太子,太子更不会闷闷不乐十年,夜里无数次喊着阿姐的乳名,这一次都怪自己!   紫烟看到苏皖脸色发白,面露苦楚,连忙走上前:“小姐,你可是哪儿不舒服?”   碧尘在一旁擦拭着木桌,小心观察着苏皖,总觉得自家小姐醒来后有些不一样了:变得安静起来,特别是那双眼眸,透着饱经沧桑后的释然,让人忍不住想去安抚。   苏皖看着紫烟有些着急的样子,心里有些不好受,她们精心服侍了自己十多年,上辈子自己突然离开,还没给这两个丫鬟找个好婆家。   紫烟看到苏皖红着眼睛的样子,心里不免难受起来,跟着一起落泪。   她跟着苏皖一路从西津来到京都,受了不少白眼,可是苏皖一直乐呵呵的,她也没在意。可如今自己的心也跟着苏皖的抽泣声痛了起来。 第5章   碧尘退了出去,过了会儿,端上白粥和青菜,轻声道:“小姐,你昏睡了数日,都是靠糖水充饥,脾胃虚弱得很,吃些热粥青菜暖暖胃吧。”   苏皖拂去泪珠,松开紫烟,看向端着白粥的碧尘。   这个姑娘平日里虽寡言少语,但是总在细微之处关怀着自己。   上辈子嫁给被废的太子,那时候连府中的下人都看不起自己,还好有碧尘帮着自己打点上下,那样难的日子也终究捱过去了。   苏皖微笑着接过碧尘手里的白粥,点了点头:“你有心了。”   白粥冒着热气,带着大米特有的清香,一勺白米粥下肚,全身仿佛都复苏起来。   碧尘见苏皖吃得香甜,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小姐,你好生歇着。”说罢,碧尘便拉着紫烟退出房门。   “我还有好多话和小姐说,你把我拉出来作甚?”紫烟嗔怪道。   “小姐大病初愈,面色惨淡,着实需要歇息,你莫要再叨扰了,随我去炭火边烘烤些南瓜子,这是小姐的最爱。”   紫烟听到南瓜子,她吞了吞口水,先前的恼怒顷刻间悄然散去,欢欣雀跃地跟着碧尘离去。   苏皖躺在床上,刚要睡去,突然想到,太子战败被废,也是这一年。   她猛然做起,指尖微颤,惨白的额头冒着冷汗。   “殿下!殿下!”   苏皖颤颤巍巍地爬下床,拿着笔在宣纸上写下:“小心粮草,穷寇莫追。”   她闭上眼,想起前世曾听太子身边的副将提起过,西津之战,粮草被烧,太子为了速战速决,兵行险招,捕杀突厥将领,奈何在峡谷里中了落石和弓箭的埋伏,才不幸战败。   苏皖想得入神,毛笔尖的墨汁一滴滴落在宣纸上,绽放开来,犹如暗不见底的深渊,困着她,无法前行。   她披上裘袄,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冰冷的空气让她清醒,将信塞入信鸽脚下的竹筒时,心猛地抽搐了下。   如果太子大胜回朝,必定会去阿姐为妻。   也好,只有阿姐这种大周第一美人才配得上战神太子殿下。   苏皖如水的双眸闪着泪花,她微笑着捧起信鸽,见着信鸽翱翔在蓝天之上,她的心似乎也跟着自由起来。   太子殿下爱慕镇西侯嫡女苏蔽已久,每次外出打仗,便送一笼信鸽来府上,以便互通书信,解相思之苦。   苏皖望着信鸽身上油光发亮的羽毛,立刻认出这是太子殿下最真爱的凤尾鸽,通体火红,可以不知不喝连续飞行七天七夜。   上辈子自己喂死了一只,太子殿下便冷下脸来,不再让自己碰触这凤尾鸽一下。可如今,他却轻而易举地送阿姐十只凤尾鸽。   果然,人和人之间是不能比的。   苏皖的心猛地抽痛,她扶着一旁的柱子,泪珠一滴滴落下。   “咕咕咕!”   鸽子的叫声不绝于耳,苏皖望着漫天的雪花,突然间不知自己重生是为了什么?   路上的积雪很厚,她一个踉跄,跌倒在雪地里。   缓缓闭上了眼,脑海里依旧是太子那冷峻的面庞。   他从未对自己笑过,偶尔的温存也是醉酒之时,那一刻,他把自己当作了阿姐。   自己,终究是一个替身。   雪越下越大,在她的睫毛上凝结成冰晶,双手也渐渐失去了知觉。   脑袋越来越沉,她想就这么睡去。   这辈子的使命已经完成了,太子收到书信后必然不会再追击逃兵,然后大胜回朝,迎娶阿姐。   苏皖微笑着,双眸含着水光,她仿佛看到太子身着新郎服,温柔地挑起阿姐的盖头,一切竟是那么美。   就在心无牵挂之际,又突然想到,自己若是死在苏府,便是给阿姐和嫡母安上了个苛责庶女的罪名。而且,阿姐大婚在即,府里死个人,终究是不吉利的。   苏皖又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顶着雪花,向房里走去。   本就身子虚弱,又染了风寒,苏皖在床榻上躺了十多天,身子才转好。   眼见着长公主茶宴的日子越来越近,苏蔽见苏皖一直不好,心下甚是着急,爹爹战死沙场,苏皖又只是个庶女,若不能在长公主茶宴上觅得良君,日后再想要个好婚事,可就难了。   为此,苏蔽特意去了城西的万福寺,为苏皖求了平安福。   她将平安福戴在苏皖的颈上,打趣道:“明日就要去长公主的茶宴了,可要神采奕奕,觅得好儿郎。”   苏皖轻摸平安福,古朴的黄纸,繁琐的符文,这都是阿姐的心意。   万福寺她是知道的,前世不知去了多少回。三百台阶,要一步步跪上去,然后在佛祖面前虔诚祷告半个时辰,才能求得这平安福。   只是那时候的太子殿下,根本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又怎么会戴上自己千辛万苦求来的平安福?   想到此处,苏皖不由地红了眼眶。   “阿皖,你怎的哭了?”   苏皖拂去泪珠,笑道:“我只是太开心了。”   说罢,便抱着苏蔽,心里感叹着只有人美心善的阿姐,才配得上太子殿下。   苏蔽见着苏皖气色好的差不多了,便把茶晏上的规矩详细说了。   上辈子当了十年的太子妃,她硬生生地拔去了自己身上的刺,那是西津无人管教下生长出来的刺,由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洒脱女子变成了一个思虑周全、讲究礼仪的世家主母。   这些个礼仪,自然早已了然于胸。   苏蔽见苏皖有些走神,想着她大病初愈,不宜思虑过重,便又嘱托了几句,起身离去。   “小姐,你开心些,来了京都,都没见你笑了。”紫烟直接劝道。   碧尘将手中的宣纸递给苏皖:“这是刚刚大小姐说的要点,奴婢全都记在纸上了。”   苏皖接过宣纸,心里想着这辈子,无论如何也要安顿好这两个忠心耿耿的丫鬟,让她们有个好的去处,别再跟着自己漂泊一生,受尽苦楚。   初春的天气逐渐转晴,太子带领的大周士兵在西津已然没了粮草,他便带领将士们上山挖野菜,打猎充饥。   日子虽是艰苦,他也全然不在意。可是想着上辈子隔三差五收到苏皖的家书,心里便有些失落。   重生近一月,收了一封又一封家书,可全是苏蔽的。   突然一个小兵手握信鸽跑了过来,太子面无表情地接过,可是拿出竹筒里的信时,整个人浑身一颤,“小心粮草,穷寇莫追。”这八个字的笔迹是那么熟悉,泪珠一颗颗掉落在信上也浑然未觉。   太子小心翼翼地将信纸叠好,放到心窝处。   行尸走肉般地活了十多天,终于有了一丝笑容,他大口吃了把野菜,心里默念着:“皖皖,你一定要等我回去!” 第6章   今儿是长公主茶宴的日子,紫烟和碧尘早早地起来,帮苏皖梳妆。   “这些都是姑娘在病榻时,大小姐送来的。”紫烟拿出一盒首饰和镶着珍珠的薄衫,欢喜道。   “不了。”苏皖推开紫烟的手,转向碧尘,“给我去一件白衫和木簪。”   碧尘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小姐 ,你这是为何?春宴会遇到很多簪缨世家的贵公子,须打扮得明艳动人才行。”紫烟手握金簪,有些着急。   苏皖轻抚紫烟的额头:“再明艳动人又如何?你自小和我在西津破败的别院里长大,应该早就明白我是个不得宠的庶女,更是个二月出生的灾星,害得阿娘生我时血崩致死,害得阿爹被突厥人斩了首级。”   “不,不是这样的,小姐,这一切和你无关啊!”紫烟闪着泪珠,哭诉道。   苏皖转身,声音轻颤:“这美珠华服、金银丝软是阿姐的,纵然穿上了,也不过东施效颦罢了。这世上,借来的东西都要还的。用别人的东西,是要付出代价的。”   “姑娘,你和大小姐是姐妹,何必如此见外?”紫烟有些不解。   苏皖低头自嘲地笑了笑。   自己从前也是这么认为,甚至觉得嫁给了仰慕已久的太子,是自己的福分。   可是,那时候的自己太浅薄,不明白太子本就心属阿姐,自己就算嫁给了他,那十年的时光也是借来的。只不过,归还的代价实在太大太大,姐妹情断、十年苦楚、连自己腹中的胎儿也因这段孽缘胎死腹中。   紫烟站在一旁,无措地抠着手指,不知该说些什么。总觉得自家小姐自从坠入冰湖,整个人性情大便,由从前的天真烂漫变得谨小慎微、郁郁寡欢起来。   碧尘捧着衣服和木簪走了进来,帮苏皖细心地梳了个飞云髻,配上飘飘欲仙的白衫,仿若从九天坠落的瑶池仙女。   苏蔽推开门,看到眼前的倩影,手停在半空,一时间有些出神。   如墨的长发垂在腰间,整个人透着江南水乡女子特有的恬淡,一身白衣如霜如雪,散发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与疏离。   特别一场大病之后,让她的身形更加消瘦,更加惹人怜爱。   苏皖转过身,见阿姐盯着自己入神,便微微福身:“阿姐。”   苏蔽一时间有些不适,曾经咋咋呼呼的野丫头突然变成了一个彬彬有礼的大家闺秀,开心之余,竟带着一丝嫉妒。   她摇了摇头,抓起苏皖的手笑道:“怎么不戴上我给你准备的金簪宝玉?让外人瞧见了,恐怕议论我阿娘苛责庶女呢。”   “自古嫡庶尊卑,我本就是个庶女,若穿得和嫡女一样,才是折煞我也。”   苏皖不卑不亢,苏蔽竟想不出一句话来反驳。   她眼神微眯,看着身前气定神闲的女子,心里突然生出一种错觉:眼前之人并非西津那种蛮荒之地长大的庶女,而是经过大风大浪,掌管簪缨世家的当家主母,就如同自己的阿娘一样。   “阿姐?”苏皖轻声唤道。   “哦,”苏蔽回过神来,局促地整理了下头发,“误了时辰可就不好了,快些走吧。”   马车之上,苏蔽闭目养神,可是指尖总在不安地微颤,她不明白,为何苏皖病好后,整个人好似全变了。   就像一只叽叽喳喳的鹦鹉变成了恬静的孔雀,独自美丽。   马车到了长公主府,苏蔽有些烦乱,率先下了马车。   众女眷坐在花园内的木椅上,或赋风颂雅、吟诗作对,或垂眉低语、说着悄悄话。   见到苏蔽进来,眼中除了艳羡,还有一丝丝的嫉妒。   她是名满大周的第一才女,七步成诗让太子太傅赞不绝口。更是太子的心尖儿,估摸着太子逼退了突厥,就要迎娶这位绝色佳人。   姚菁紧紧捏着酒杯,指尖泛白,横眉冷眼看向苏蔽。   是这个女子!   就是这个女子!抢走了自己的太子表哥!   可她怎么配?一个已经没有爹爹的女子,用什么来辅佐太子执掌天下?   姚菁轻蔑地笑了笑,拿起酒杯走到苏蔽的身前:“苏家姑娘,好大的架子,我们这么多人都等着你,还不自罚三杯?”   苏蔽有些为难地看向四周,自己四岁跟随爹爹进宫赴宴,误喝黄酒,起了一身皮疹,还惊动了太医,自此不再喝酒,这几乎是每个人都知道的。   周旁的女眷仿佛看不见苏蔽似的,自顾自地聊天,只不过眼角的余光仍旧偷偷打量着她。   苏蔽想起阿娘昨晚的嘱咐:成为太子妃之前定要谨小慎微,莫要与他人起争执。   姚菁仿佛看出了她的心事,昂起头,扬起嘴角,有些戏谑地看向她。   苏蔽脸色发白,接过酒杯的手指微颤,闭上眼,昂起头,就要把这杯酒吞下。   突然,手上的酒仿佛被人夺去,她睁开眼,竟看见苏皖将那酒一口吞下。   “我阿姐身体不适,这杯酒我代她喝了。”苏皖将手垂于身前,声音清冷,面无喜波。   苏皖的动作太快,姚菁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待看清是庶女苏皖时,怒喝:“你算个什么东西?这里也有你这个庶女说话的份?看来苏家的家规可真是好,嫡庶不分,长幼无序!”   苏皖掩嘴轻笑:“我苏皖可比不得京都知书达理的女子,毕竟自小陪着阿爹镇守西津,大字也不识几个。”   在座的都是养在深闺的女眷,平日里说个事,都七曲八绕的。今儿听到如此粗野的话,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可随即苏皖正色道:“可我知道君臣有别,这是长公主的家宴,不是你姚家的家宴,长公主还未发话,你竟在这儿威逼我阿姐,莫非自诩长公主?”   场上瞬间雅雀无声,自诩皇家,乃是“叛逆”的大罪,轻则处死,重则满门抄斩。   姚菁被气得满脸通红,怒斥:“你胡乱说些什么!”   苏皖也不搭理姚菁,拉着苏蔽向也一旁空着的石凳走去。   姚菁一个人站在中央,看向周围,虽然没见一个女眷看热闹,看她知道这些心底可劲地嘲笑自己,竟然被一个西津来的庶女弄得下不来台面,简直丢人!   她捏着拳头,誓要苏皖好看! 第7章   苏皖扶着苏蔽在石凳上坐定,给她倒了杯热茶。   苏蔽轻抿了一口茶,抓着苏皖的手:“下次切不可如此莽撞,今朝你开罪了姚指挥使的掌上明珠,以后可有你受的。”   望着阿姐眼中关切自己的目光,苏皖的心又暖了起来。   一切仿佛回到了从前,上辈子的事就像一场梦。   只要自己不痴心妄想,不嫁给太子,阿姐就不会嫉恨自己,而自己也不会成为阿姐的替身,不会痛苦地数着日子,蹉跎年岁。   苏皖不经喜极而泣。   “阿妹,你别哭,我没有怪你的意思。”苏蔽有些着急,不知该如何是好。   苏皖轻轻倚靠在苏蔽的肩头,紧揪着手绢,轻声叹道:“不,我只是太开心了。”   苏蔽不解,自打苏皖掉入湖水大病一场后,说起话来就颠三倒四,性情也有些古怪。   正在苏蔽犹疑之时,一声“长公主”到,让她瞬间回了神,抬头向坐台上望去,一个身着青色纱衣的中年妇人斜卧在紫檀木椅之上,神情清冷,衣着素净。   她突然觉得自个儿浑身的金银细软有些扎眼。   “皖皖!”身着紫衣的俏丽女孩跑到苏皖身边,“我去了你府上几次,你都昏睡不醒,今儿看到你气色红润,我自是开心极了。”   苏皖认出眼前之人是九公主,上辈子在宽广的太子府里,没个知心的人,还好九公主时常过来陪自己解乏,日子也不算太难过。   “自是故人来,近乡情更怯。”   苏皖浅浅微笑,低下了头。   九公主倒也不见外,坐在苏皖身旁,叽叽喳喳地说起了近日的趣事。   驸马战死沙场后,长公主便郁郁寡欢,什么也提不起她的兴致。   没有最爱的驸马陪在身边,活着也如行尸走肉,没有半点生气。   姚菁见长公主神情淡漠,便拍了拍手,婢女手捧一把泛黄的古琴走上前来。   婢女匍匐在地,将古琴举在头顶。   阳光下,古琴闪耀着特有的光泽,散发着年代的味道。   长公主坐立起身,走到婢女身前,轻抚古琴,整个人不由一颤:“这是先秦的古琴?”   姚菁面露自得之色:“正是,臣女寻了好久,一见到此琴,便惊叹于它的音色和做工,立即献给公主。”   长公主轻拨古琴,潺潺知音如高山流水,引得女眷们啧啧称赞。   “之前总是比试诗词,今儿不如来点新鲜的,谁若能用琴声引得‘阿碧’说话,便算是赢了。”长公主轻抚身旁的绿色鹦鹉,悠然道。   众女眷瞧着那昏昏欲睡的绿鹦鹉,心里嗔怪着长公主越来越难以捉摸了,哪有让鹦鹉来评判各自的琴艺?不由地相互看了一眼,然后无奈地笑了笑。   “我知道你们心中不服,一定怪本宫用一只孽畜来评判各位。可大家都是名门闺秀,乐师难免因为各位的家世而有所偏颇。好的琴声连顽石都能感化,各何况这只会说人话的鹦鹉呢?”   长公主抚摸着古琴,整个人也恢复了些烟火的气息。   “长公主教训的极是,不若在场的每个世家派一名女眷参与比试?”姚菁提议道。   “甚好。”   姚菁似乎是有备而来,让下人们将准备的古琴抬入院中。   众女眷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树上的粉色桃花灼灼盛开,树下的女眷轻抚古琴,琴声宛转悠扬,奈何那女鹦鹉仿佛睡着了般,一动不动。若不是微微起伏的身子,大伙儿可能都觉得这孽畜死了。   姚菁斜眼看着角落里的苏皖,她似乎并不关心琴赛,扭着头和身旁的九公主说着悄悄话。   “趋炎附势的卑劣庶女!呆会儿定要你贻笑大方!”姚菁心里怒斥道。   轮到姚菁时,她边拨弄琴弦,边模仿鹦鹉的叫声“咕咕咕”。   绿鹦鹉睁开了眼,“咕咕”叫了两声,又沉沉睡去。   姚菁眉头轻蹙,拨弄琴弦的手指更加快速用力,更大声地叫着:“咕咕咕。”   可是绿鹦鹉再也没有睁开眼睛,它弓着身子,仿佛昏睡过去一般。   一曲毕,长公主点头轻叹:“果然足智多谋。”   其他女眷捏起拳头,愤愤地看向姚菁。明明是比琴,她竟然使诈,可恨那鹦鹉竟然犹如懒猪般一直昏睡,用琴音唤醒它,无异于“对牛弹琴”!   “都比完了吗?”长公主向身旁的嬷嬷问道。   “还有苏家姑娘。”   众女眷都看向苏蔽,平日里虽嫉妒讨厌她,但此刻却把她当作救星般,企盼她使出惊人的琴艺,好灭灭姚菁的威风。   姚菁的爹爹姚近些年风头正盛,身为锦衣卫指挥使的他接连查处了扬州巡抚的贪腐案,镇北侯的谋逆之罪,风光无二。   而当朝的姚皇后正是姚的胞姐,姚菁嫡亲的姑姑。   所以纵然姚菁如何肆意妄为,大家也只能忍气吞声。   苏蔽正打算起身比试,姚菁突然娇笑道:“苏蔽,你早已名满京都,是人人艳羡的大周第一才女,何不给你的阿妹一些机会露露脸?你虽是嫡女,也不可苛责庶女啊!”   苏蔽刚想解释,姚菁又讥讽道:“还是说你们苏家,只有你一个女子上得了台面?”   九公主瞪着姚菁,气得直跺脚。   苏蔽一时进退两难,她知道苏皖根本不会弹琴,让她上场,必然是出丑的。可若自己强行上场,必然落个“专治蛮横、苛责庶女”的名声。   一旁的女眷则饶有兴致地看向苏家姐妹,苏蔽独领风-骚,名动京都太久,看着她吃瘪的样子,也着实痛快呢。   苏皖起身,缓缓走向中央,朝长公主跪拜道:“民女才疏学浅,让‘阿碧’说话不是难事,只是奴家琴声高亢,怕吓坏公主的宝贝。”   姚菁嗤笑道:“苏皖,你莫不是想当众砸琴,吓得那绿鹦鹉呱呱叫吧?”   长公主眉头轻蹙,抚摸着‘阿碧’的羽毛:“只要你靠琴声让它说话,本宫赦你无罪。”   “诺。”   苏皖走向古琴边,刚拨弄琴弦,就断了一根,惹得女眷哄堂大笑。 第8章   饶是女眷们修养再好,见到有人一碰琴,就把琴弦弹断,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苏蔽和九公主面面相觑会儿,然后又有些担忧地望向苏皖。   “不会弹琴直说好了,何必刻意摆弄?这古琴虽不是价值连城,可你如此暴殄天物,真是对古琴的亵渎。”姚菁扬眉讥讽,悄悄打量着长公主的脸色。   人人都知道长公主爱琴如命,最是见不得旁人糟蹋古琴。   姚菁睥睨着有些惊慌失措的苏皖,庆幸自己提前安排下人在这个古琴上做了手脚,将一根琴弦拉得紧绷到极致,只要一拨弄,顷刻间就会断裂,这就是得罪自己的下场!   长公主嘴唇抿成一条线,熟悉她的人都知道这是山雨欲来的征兆。   苏皖愣神片刻,再看到姚菁幸灾乐祸的神情,瞬间就明白这一切都是姚菁搞的鬼。   她用力一挥,巨大的古琴翻飞向上空。   “苏皖,你胆敢毁了这古琴泄愤?”姚菁大叫道。   苏皖踩着琴台,翻身跃向半空,一把将古琴抱在怀里,站在梧桐树的枝干之上,悠然道:“谁说,六根弦谈不了琴?”   说罢,苏皖拨动琴弦,她的指法犹如鬼魅,阵阵天魔之音从她指下倾泄而来,宛如千军万马的嘶鸣之声涌入大地。   众女眷心神激荡,仿若置身远古的战场,到处都是杀戮,有几个女子的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背衣湿了一片。   长公主似乎站立不稳,跌坐在踏椅之上,她似乎回到了驸马战死的那一夜,那种被千军万马追杀的无力之感涌上心头,泪水不知不觉模糊了双眼。   苏蔽看着宛如天神的苏皖,心尖微颤。   这娴熟的、摄人心魄的琴艺,没有名师的教会、数十年的艰辛苦练,根本不可能弹得出来。   “为何她平时要装作对琴棋书画一窍不通的样子?”苏蔽轻咬嘴唇,心中的疑惑就像坠入湖中的石子,荡起一圈圈涟漪,激荡开来。   苏皖变换指法,曲调越来越激昂,节奏越来越快,那沉睡的绿鹦鹉突然睁开了眼,飞到半空之中,大叫:“不,我不走,要走一起走!”   它的叫声凄呖,那是绝望之中最后的逞强。   长公主再也忍不住,泪珠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滴滴滑落下来。   驸马已经战死了数年,可每天夜里都会梦见他。   那年突厥侵占大周边陲,驸马奉命抗敌,自己亦悄悄追随而去。哪只中了埋伏,驸马让一队骑兵护送自己先行离开,他怒喊着:“快走!你留在这只会给我添乱。”   而自己拼命摇头:“不,我不走,要走一起走!”   没想到这一别,就是永别。   这句话也成了自己的心魔,每晚梦魇中便会哭喊出来,没想到竟被房里的鹦鹉学了去。   一曲闭,苏皖抱着古琴从梧桐树上跳了下来。   在场的女眷终于回过神来,她们不约而同地看向中央的苏皖。   只是眼神不尽相同,有的艳羡、有的钦佩、有的狐疑,有的则是不服。   长公主点了点头,轻叹了句:“不错。”   姚菁捏起拳头,愤恨地看向苏皖。   自从驸马死后,长公主便神情淡然,这些年根本没见她赞叹过谁。   今儿这苏皖不知用了什么妖法,竟让长公主最爱的鹦鹉说了人话,过不了多久,苏皖的事迹恐怕将在大周的簪缨世家里传开,名头比她阿姐更盛!   苏皖匍匐在地:“是长公主殿下素日里积善行德,才让‘阿碧’通了人性。”   长公主赐了苏皖黄金百两,便离去了。   抱着古琴,苏皖有些失神。   上辈子,为了讨得太子的欢心,跟着无数名家学习琴艺,可是到死,也没能在他面前弹上一首完整的曲子。   因为他总是忙,连多听自己一句话都有些不耐,又怎会有闲情听自己弹曲呢?   大周民风开放,世家贵族的茶晏便是适龄男女结识的大好机会。   九公主恭维了苏皖几句,便借故离开。苏皖轻笑不已,她知道这丫头肯定是寻少年郎做驸马了。   而阿姐又转眼间不见了踪影,苏皖本想离去,可苏府之有一辆马车,须得等阿姐一道离开。   无奈之下,苏皖便在这公主府四处转悠起来。   走到一处假山处,突然听到不远处的细微碎语。   “就这样把他推下去?万一被人发现,可是要祝酒足的。”   “他不死,我们就得死,快推,别啰嗦。”   苏皖隔着假山,见到两个家仆将一个轮椅上昏迷的贵公子推下湖中,然后向四周望了望,赶紧离去。   苏皖犹豫了片刻,便赶忙跑到湖边跳了下去。   她潜入水中,只见那公子悬浮在湖中央,她连忙向他游了过去,用手勾着他的脖子,蹬着腿,向上方浮起。   大病初愈的苏皖游了会,体力有些不支,可想到还要再见太子殿下一面,看着阿姐幸福地嫁给太子,还要喝上他们的一杯喜酒,浑身便有使不完的力气向岸边游去。   一上岸,便猛烈拍打男子的后背,按压他的腹部。   少年苏醒后,愣神地望着苏皖。   “有人要杀你,我带你出府,”苏皖来不及多说,背起少年离开小院,来到一个假山处,将少年藏在角落里,“我去问公主府的丫鬟拿套衣服,你在这儿等我。”   少年蜷缩在角落里,阴沉沉地双眼盯着苏皖,一言不语。   他根本没中家仆的迷药,只不过他确实想死。   不一会儿,苏皖换了身粗布麻衣,带了一套女子的长裙让少年换上。   “这?”少年面露难色。   苏皖将他湿透的外衣脱下,给他裹上女子的长衫,从怀中掏出丫鬟的发髻给他戴上,又涂抹上了胭脂,披上了斗篷,嬉笑道:“还算有几分姿色。”   少年眉头轻蹙:“你这是做什么?”   “有人要杀你,不扮成女子,决计逃不出公主府。”苏皖又背起少年,朝北门走去。   “为什么救我?”少年趴在苏皖的背上,听着她吃力的呼吸声,看着她颤动的发丝,不解道。   “怎么,你很想死?”   少年静默不语。   苏府的马车停在北门,门卫看着苏皖背着个女子出来,以为是其阿姐,便让她出府。   苏皖上了马车,把少年放下,沉声道:“记着,你欠我一条命!如果你真的很想死,还我一命后,你再死!” 第9章   马车颠簸地前进,苏皖双眸紧闭,一眼不语。   少年看出她脸色不善,反而轻哼了句:“是生是死可是我自己的事,别指望你救了我,我就感激你。”   马车正好停在一座大宅院前,苏皖不怒反笑,揪着少年的衣领,将他拎到地上:“自己去叩门,连你的下人都想杀你,可见是个瘟神,可千万不要和我扯上关系。”   少年望着掉头的马车大喊:“你是哪家的姑娘?”   苏皖撩开车帘:“忠勇侯府四房五姑娘的丫鬟六熙。”   少年嘀咕了句:“出生低了些,人也泼辣了些,不过因为救我而有了肌肤之亲,便也要负责。”   随即一瘸一拐地叩了门,老仆连忙出来将他迎了进去。   坤宁宫内,一个头带凤钗,身着金丝红袄的妇人抿了口茶,轻声问道:“竟又被那孽障逃了?”   一美妇匍匐在地:“皇后息怒,那小子诡计多端,估摸着假死沉入湖底,然后趁着我们不备,悄悄易容逃出公主府。”   姚皇后“蹭”地站起身:“陛下虽立我儿为太子,但是他一直最爱的就是那孽障九皇子!一日不除,我就寝食难安。”   “奴家觉得不像啊,九皇子自小就被陛下发落在京都偏远的别院内,而且从未去看过一次,怎么着也不是宠爱的样子。”   “你懂什么?”姚皇后看向窗外,幽幽道,“陛下若不这么做,九皇子还能活到现在?吩咐下去,即刻收手,一击不成,恐难成事,陛下也会起疑。”   “诺!”美妇退了下去。   姚皇后打开天机阁送来的纸条,见到“太子兵尽粮绝”这几个字时,头皮麻了一片。   她定了定神,走到红烛前,将纸条烧毁。   推开宫门,望着西边的云彩,双手合十,祈祷着上苍,保佑太子平安归来。   苏皖赶回长公主府时,才发现茶宴已经散了,阿姐早已离去。   听闻了来了刺客,掳走了九皇子,陛下正在彻查。   苏皖心头一惊,莫非先前救的人是九皇子?   上辈子只知道九皇子及冠之年死于溺水,而自己也未曾见过一面。   可是谁,敢谋害当朝的皇子?苏皖不敢多想,连忙让车夫赶车回府。   “阿妹,你去哪儿了?公主府进了刺客,又到处找不到你。”苏蔽眼中带泪,抚摸着苏皖的脸庞,煞是着急,“你怎么还换了身丫鬟的衣服?”   苏皖可不想趟九皇子的浑水,连忙道:“九公主爱热闹,非要拉着我和一群女眷捉迷藏,我躲在假山旁,一不小心没站稳,便跌落湖中,只能叨扰府中丫鬟,借了身衣裳换下。后九公主又拖我乘坐马车去长安街头吃小吃,便误了时间,还请长姐恕罪。”   坐在一旁的苏夫人笑了笑:“这不过是小事,皖儿何必如此内疚?玩了一天也累了,你先回房歇息去吧。”   苏皖感激地朝苏蔽母女拜了拜,便盈盈退去。   苏蔽望着苏皖的背影,始终有些不放心。   “你似乎很担心皖儿?”苏夫人悠悠问道。   “阿妹似乎有些心事,她消失那么久,我怕有什么意外,不行,我得去问清楚。”   “站住!”苏夫人站起身,走到苏蔽面前,“到现在,你还以为她只是来自穷乡僻壤的单纯丫头?”   “阿娘,你这是什么意思?”   苏夫人深吸一口气,摇头道:“吾儿,你心思如此单纯,日后可怎么得了?那苏皖若是个没有心机的,怎会一去公主府就技压群芳,让公主连连称赞?”   “那是,那只是巧合!”苏蔽咬着牙,她不愿意相信那么个天真烂漫的人竟有颗七窍玲珑心,如果她的单纯都是装的,那也太可怖了些。   “你应该很清楚,能弹出那种琴声,必然是心性狠绝之辈,若无十年如一日的艰苦弹练,不可能再今日一鸣惊人。”   “阿娘,你派人监视我们?”苏蔽有些不解,她原以为阿娘只是闺中妇人,先前从不过问自己和苏皖的事。   “我不仅知道苏皖用她的琴声让鹦鹉口吐人言,更知道你私下见了八皇子!”苏夫人眼神锐利,瞪得苏蔽后背湿了一片。   “我只是让他别再给我送小物件了,太子马上就要大胜归来,而我也与太子有了婚约。”苏蔽捏着裙角,支支吾吾,声音越来越小。   苏夫人捏着苏蔽的肩膀:“告诉阿娘,你是不是喜欢八皇子?”   苏蔽面色通红,推开苏夫人的手,转过身去:   “没有!”   “你不要骗我了,你是我的女儿,我从小看你长大,你想什么,我会不知道?”   “阿娘!”苏蔽回过头,刚想开口,就被苏夫人喝住。   “住口!没有可能的事情不要问!”   苏蔽身子一哆嗦,点了点头,静默不语。   “你可知,阿娘这辈子最大的遗憾,是什么?”   “未曾给爹爹诞下男丁,以至于苏家无后?”苏蔽试探道。   “错了,我这辈子后悔的就是嫁给你爹爹。我爱他入骨,纵然知道他心有所属,依旧让你权倾朝野的外公逼迫他娶了我。我是姚家的嫡女,可如今我只是一品诰命夫人,而从前矮我一头的姚家庶女姚辰成了母仪天下的皇后。你可知,每次带你入宫,去拜见那个曾经伏低做小的她,比凌迟我更加痛苦百倍、千倍!”   “阿娘!”苏蔽从未看过阿娘如此歇斯底里的样子,心有不忍,走上前,扶住苏夫人。   “所以,答应阿娘,”苏夫人抓着苏蔽的手,“这辈子,你的眼里不要有心仪的男子,等你大了,就会明白,在权势面前,爱情一文不值!做好你的太子妃,然后再做一国之母,阿娘死也瞑目了!”   苏蔽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终究点了点头。   西津的早春透着令人心悸的干冷,北风伴着黄沙犹如一把把锋利的大刀,刮得人脸生疼。   太子站在一座巨大的佛像前,有些出神。   往年,每次征战都有苏皖求得的护身符,这次脖子上却空无一物。   他祈祷着速战速决,回京再牵起她的手,过好这一生。 第10章   “选一百个最强悍的士兵留下,其余的,护送西津城的百姓离开。”太子吩咐道。   城里的百姓背着大包小包,驾着驴,推着板车离去。   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妇怒吼:“我不走,这是我的家,我的根!蛮子来了,我和他们拼了!”   周旁的百姓也停下了脚步,捏着包裹的指节有些泛白,若不是穷途末路,谁愿意离开生养自己的家乡?   空气诡异的安静,只有飞过枝头的乌鸦阵阵嘶鸣。   “他是太子,他是战无不胜的神!怎么能让我们放弃所有,弃城而逃?”一个中年妇人大喊了出来。   她这一喊,仿佛是堤坝缺了个口,人们愤懑、不平的情绪全都倾泄开来。   “我不走!”一个庄稼汉将包袱重重摔在地上,蹲了下来。   郭朗连忙奔向西津寺,着急道:“殿下,百姓不愿离开故土,情绪甚是激动。”   太子骑着枣红骏马马,奔向人群。   骏马嘶鸣,太子翻身下马。   吵闹的民众瞬间安静了下来。   太子望着牵儿带女、大包小包的人们,突然有些心疼。   这些人出逃地太急,蓬头垢面,有个小男孩甚至没来得及穿上棉鞋,就被大人拖到逃难的路上。   “扑通”一声,太子跪在了地上。   这一跪,让本来义愤填膺的人们瞬间慌了神,也连忙匍匐在地,大气也不敢喘。   “活着,比什么都重要!我赵玄在这里起誓,城在人在,城亡人亡!”太子举起右手,对天起誓。   跪在地上的民众瞬间慌了,他们本以为太子要弃城而逃,哪知道竟是护送这些百姓离开,他自己却要和突厥血战。   “我们留下来,多多少少能帮一些忙。”民众终究不忍,劝说道。   太子挺身站起,昂着头,望着西边的城门:“我是大周的太子,守护大周的城池是我的宿命,有我在的一天,大周的一城一池、一瓦一砾都不能少。”   太子的身影在夕阳的照射下,仿佛镀了层金边,像披了身金黄色的战甲,那个战无不胜的战神又回来了。   百姓们仿佛受到了莫大的鼓舞,朝太子拜了拜,便快速随着士兵离去。   此刻,腥红的晚霞已经染透半边天,偌大的西津城空荡荡的,只剩下一百来人。   太子带着一百个士兵来到西津寺,站在刚建成的巨大木质佛像前停留片刻,两个脸上布满皱纹的老者便走了过来,扭动佛像手中一串佛珠的第九个珠子,佛像的后背出现了容纳一人通过的小门。   “大家带好兵器,随我进去。”太子吩咐道。   夜,月色散发着清冷的月光。   突厥的大将耶律完颜见西津的城墙上连放哨的士兵都没了,便猜想大周肯定放弃了西津,弃城而逃了。   他下令撞开城门,火速占领西津,绝不给大周任何反扑的机会。   可身边的谋士却进谏小心有诈。   耶律完颜摸着胡须哈哈大笑:“胆小鼠辈,安知鸿鹄之志?大周的粮草早已被我烧毁,撑到现在已是极限。”   突厥士兵撞开了城门,可进入西津城后,不仅发现空无一人,连家中也不见一丝金银细软。   这让杀人如麻、嗜血如命的突厥人怎可善罢甘休?   耶律完颜一声令下,放火烧城。   熊熊烈火中,房屋“霹雳吧啦”地响着,仿佛是对突厥蛮子泣血的控诉。   为了攻城,突厥士兵战斗了数十日,如今终于攻下西津,他们开怀畅饮,耶律完颜更是放出豪言,要一举背上,直捣京都。   他们是在太兴奋,连酒水的异样也没察觉,片刻后便呼呼大睡。   一个瘦小碧眼的厨子,悄悄来到大佛寺,像大佛的脚掌处轻扣三下。   太子扭动机关,走了出来:“碧奴,你做得很好。”   “突厥蛮人辱我阿娘,杀我全家,此仇不共戴天!”   突厥士兵怎么也没想到,他们竟然在睡梦之中被屠杀殆尽。   耶律完颜醒来时,竟发现自己被麻绳吊在城墙之上,望着城下的太子,瞬间明白过来,讥讽道:“没想到礼仪之邦大周的太子殿下也会干下毒?真是胜之不武!”   “不武?”   太子低声浅笑,闭上了眼。   他的衣角随风翻飞,上辈子苏皖为救他而死的画面再次涌入脑海。   当年如果不是自己心软,又怎会害得苏皖为救自己而死?   “将他挑断手筋脚筋,扔到饿狼堆里。”   士兵一片哗然,耶律完颜也是突厥一代名将,可杀不可辱,太子殿下从未这般狠辣折辱一个将领。   巨大的深坑之中,饿得只剩皮包骨的野狼眼泛绿光,在耶律完颜被抛入深坑的一瞬间,六匹狼冲了上去 ,瞬间就将耶律完颜撕裂开来。   突厥大败,蛮人的军队血流成河,西津弥漫着阵阵血腥气。   西津的城民归来,看到家园已经被烧成了废墟,无不捶胸跪地哭泣,天空飘着雪,人们蜷缩在古庙里,在篝火旁相互慰藉,商量着天气转暖时重建家园。   而千里之外的京都,已经春暖花开,达官贵人们在一片花团锦簇中歌舞升平。   这几日,九皇子夜夜辗转反侧,脑子里全是那个跳湖救起自己的女子。   “虽说她不想和我扯上关系,又是一个丫鬟,身份低微了些,但是在湖中我摸了她的身子,总要负责。”九皇子嘀咕着,就让管家去打听那忠勇侯府四房五姑娘的丫鬟六熙。   管家也是老练,隔日就说打听到了,忠勇侯四方的五姑娘沈若寒三日后要跟随忠勇侯去首辅府给姚老拜寿。   九皇子连忙让他准备贺品和拜贴,也要去凑凑热闹。   “这?”老管家面露犹疑之色,虽然他派人处死了那陷害主子的家仆,可是离开了这宅子,暗箭难防。   “我已经忍得够久了!”   苏府上,一切如旧。   大伙儿都牟足了劲儿,想入了苏蔽的眼,等日后她成了太子妃,把自己带入太子府,也算飞黄腾达了。   苏夫人姚梦正坐在屋内,绣着牡丹。   苏蔽推门走了进来:“阿娘,三日后就是阿公的寿宴,你准备了什么礼品?”   “我就不去了,你和苏皖一起去吧。”   “阿娘,你已经十多年没见阿公了,他派家奴带了信,说是对你甚是想念。” 第11章   “想念?”苏夫人站起身狂笑不已,“他有姚皇后这个女儿,怎么会想念我?”   “阿娘,你也是阿公的女儿啊。”苏蔽见娘亲状若癫狂的样子,心有不忍,开口劝道。   “没错,我是他的女儿,而且是嫡女。可他任由庶女姚辰抢了我的姻缘,骗我嫁与你爹爹。所以,吾儿,你千万要小心苏皖。阿娘走过的弯路,你千万不能再走了!”   苏蔽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当年的事情,她是略知一二的。明明是自己的阿娘看上了自己的爹爹——镇北大将军,拼死拼活地要嫁给他。   而阿公无奈,只能将庶女姚辰嫁与当年最不受宠的皇子。   哪知如今一个守寡,另一个成了母仪天下的皇后,真是世事难料,世事难料啊!   苏蔽安慰了娘亲一番,只得悄悄退去,命下人准备好贺礼,三日后便要带着苏皖去拜寿。   太子胜仗的消息顷刻间传遍了京城,苏皖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太子没有吃败仗,那么就不会被废,阿姐就会按着婚约嫁给太子,更加不会有之后的种种悲剧。   开心片刻,一股淡淡的忧愁又萦绕在心头。   那么,太子将成为自己的姐夫。   想到这,苏皖的心猛地一抽,痛得无法呼吸。   爱了一世的男人,今后只能远远站着,喊一声:“姐夫!”   “咣当”一声,苏皖手中茶盏跌落在地上,碎了一地。   紫烟连忙跑了过来:“小姐!你没烫伤吧?”   苏皖摇了摇头,可手背已经烫红了。   碧尘走来,帮她涂上涂上伤药。   “怎么那么不小心呢,马上就要去首辅府拜寿了,若被这滚茶毁了容貌,可怎么觅得如意郎君啊!”紫烟嗔怪道。   苏皖“噗嗤”一笑:“紫烟,最近你总是提起寻觅如意郎君,莫不是春天到了,你自己春心动浪,这样好了,你看上谁,尽管说出来,我还有些银子,保你风风光光地出嫁。”   紫烟又羞又恼,跺着脚:“小姐!”   一旁的碧尘已经将苏皖的手包扎好,嘱咐道:“三天不可碰水。”   苏皖点了点头。   三日很快就过去了,当朝的首辅大人姚臻位极人臣,女儿又是皇后,寿宴这日,拜会的人潮络绎不绝。   苏皖跟着苏蔽走进首辅府,只见一个人鹤发童颜的人走了过来,他朝四周望了望,然后看向苏蔽:“你娘亲还在怪我?”   苏蔽笑道:“阿娘近日染了风寒,卧床不起,特命我将她备好的礼物赠予阿公。”   一个丫鬟走上前,拿出一只硕大的野山参,在场的旁人无不讶异。   这野山参约莫三尺三寸,犹如半个人儿那么高,实属罕见。   可首辅大人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呵呵!马屁拍到马腿上了吧?像这种野山参,我家库房有几十个,谁会稀罕?姑母应该是没脸来吧?也好,这寡妇,可是晦气的很,我可不想见着。”姚菁突然蹿到她们面前,打趣道。   苏蔽自知太子即将归来,不好生事,便拉着苏皖走向一旁的桌子,只等开了宴席,吃几口饭,尽了心意,便速速离去。   见到她们离去,姚菁仿佛一拳打到了棉花上,心中之气愈甚,她不依不饶地坐在了苏皖的身边,挑衅道:“看不出来啊,你竟是个扮猪吃虎的狠角儿,故意装着什么都不懂,在公主府顶撞我,激得我喊你出来比琴,然后赢了长公主的赏赐,这下全京都的世家贵族都知道你了,苏家的门槛都被媒婆踏破了吧?你心机之深沉,恐怕连你的阿姐都在你的算计之中吧?”   苏蔽嘴唇微抿,想着之前阿娘训斥自己的话,不由地打量起身旁的苏皖。   她深深地看着苏皖,不放过她一丝细微的表情,一个小动作。   苏皖喝了一口茶:“阿爹已经过世,全凭嫡母和阿姐照拂,皖儿才能在京都立足。但深知自己只是一介庶女,登不上台面。等阿姐大婚过后,我自会南下,远离京都的一切,在江南的水乡小城找个宅院,过上一辈子。”   苏皖说得诚恳,苏蔽心中那一点点芥蒂顷刻间消散不见。她拉着苏皖的手:“阿妹,只要阿姐在一天,就会护你周全,今后切莫再提离开。”   姚菁看着她们姐妹情深的模样,恨得牙养,紧紧揪着手帕。   她眼角瞥见苏皖包着纱布的手,弯起了嘴角,起身退去。   大堂内人声鼎沸,拜寿的人们围着酒桌开怀畅饮,敬酒划拳之声此起彼伏,苏皖有些头晕,便起身出去透透气。   她漫步来到花园之中,皎洁的月光、沁人心脾的花香让她有些烦闷的心稍稍好受了些。   突然间,听到一阵少年的说话声,那声音如同高山的溪水,潺潺又带着些许羞涩:   “那个,你那天救了我,我是要对你负责的。”   那少年站在桃树下,身姿挺拔,他右手摸着古树,左手捏着拳头,微颤的双肩透着些许紧张。   他身后站着一个胖胖的丫鬟,开心地捂着嘴:“公子,你是要娶奴家?”   “嗯”   胖丫鬟立刻冲上去,抱住了少年。   少年看到自己身前肥嘟嘟的双手,吓出了一身冷汗。   他立刻转身,只见一个又矮又胖的女子正搂着自己,刚想发作,突然望见不远处的苏皖正笑意盈盈地望着自己。   苏皖一袭粉色长衫,乌黑的飞云髻衬托得她的脸蛋更加清瘦灵动。桃花灼灼,飘落在苏皖的身旁,此刻的苏皖就像个误入人间的花仙子。   九皇子看得有些痴傻了。   胖丫鬟不开心了,嘟着嘴:“你刚说过娶人家,怎么又看别的女子?”   九皇子见苏皖转身,便立刻掰开胖丫鬟的手:“姑娘莫怪,在下认错人了。”   胖丫鬟死命拦着九皇子,说他毁了她的清白,说什么也不让他离开。   眼见苏皖走得越来越远,九皇子愈发着急,连忙从怀里递出一个金元宝,这才得意脱身。   九皇子连忙朝苏皖追去,心里又气又甜。   不说自己的身份就算了,干嘛胡乱说个忠勇侯府四房五姑娘的丫鬟的身份?可一件到她这个人,心里的气顿时烟消云散,反而有丝丝甜蜜。 第12章   姚菁得知苏皖进了花园,便命两个下人守着出口,一人提了一桶馊水,等苏皖一出来,便把馊水往她身上泼去。   想着苏皖包扎过的手,姚菁讽刺地笑了笑。   任何伤口,碰触了水,都要化脓留疤,更何况是馊水?   瞪着伤口溃烂而死吧!   “喂,停下!”九皇子追了上来。   苏皖转过身:“奴家叨扰了公子的风花雪月,实属无心之失,还望公子见谅。”   眼看苏皖就要出来,竟然被一个偏偏公子哥叫住,姚菁气得捏起了拳头。   她心里鄙夷道:“还没嫁人呢,就在这里勾三搭四,苏家门风不正,太子表哥若是娶了她姐,恐怕也要家宅不宁。”   九皇子气极反笑:“你明知道我表白的对象是你,装什么糊涂?”   苏皖抬起头,面色微冷:“我当初说的话,你都忘了吗?”   九皇子见苏皖这么严肃,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苏皖继续道:“不日,我将南下。远离这是非之地,寻一隅安生。”   九皇子走上前,看着苏皖的眼睛:“我去向父王讨个江南侯,到时随着你一起南下。”   苏皖见九皇子神情认真,不由地红了脸庞,转身向花园的出口走去。   姚菁做了手势,两个奴仆提起馊水桶,朝着苏皖泼去。   九皇子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将苏皖护在怀里,左手将一个木桶打翻,右脚把另一桶馊水踢向姚菁。   苏皖倒在九皇子结实的怀里,一阵眩晕,脸突然烫得厉害。   “啊!”一阵刺耳的尖叫响彻花园。   一大群人听到尖叫声,跑了过来,只见姚菁面色狰狞,烂菜叶子混着臭气翻天的汁水从她的头上一滴滴落下,煞是可怖。   “来人,将这两个不知廉耻,私会的奸夫□□给我拿下!”   下人们卷起衣袖朝着苏皖和九皇子走去。   “退下!”姚走了过来一声怒喝。   “爹爹!”姚菁撒娇道。   “小女顽劣,让各位见笑了,家父正邀请大伙儿进屋吃长寿面,请。”   一群看客本想再看看热闹,奈何男主人发话了,只能进屋。   姚瞪了姚菁一眼,转身向九皇子拜了拜:“上回属下保护不周,让九皇子遇袭,还请九皇子恕罪。”   听到“九皇子”三个字,姚菁吓得脸色惨白。   当朝都知道九皇子是最不受宠的皇子,自小被仍在宫外长大,可她曾偷偷听到过爹爹派暗卫保护九皇子。   可见,事实并非传言一般,他很可能是陛下最喜爱的皇子。   九皇子颔首微笑:“刚刚情急之下,踢翻了木桶,不小心伤了令千金,还请指挥使大人莫怪。”   “小女顽劣,也是该让她吃些苦头。”   苏蔽坐在首辅府门外的自家马车里,一直未等到苏皖,难免有些着急。   就在她撩开车帘准备下马车之时,突然见到苏皖走了过来,后面还跟着一个面冠如玉的男子。   苏蔽连忙放下车帘,侧耳听着外面的一举一动。   “苏府的马车就在前边不远处,我也要回府了。”   就在苏皖转身的那一刻,九皇子拉住了她的手:“那些话,你听到了,其实是对你说的。”   苏皖低着头,不敢看他:“今日是首辅大人的寿宴,想必九皇子是醉了,这些胡话,不作数的。”   说罢,便抽出了手,快步向马车走去。   九皇子见苏皖上的马车上有个大大的“苏”字,故意大声问道:“你可是镇北大将军苏信的女儿?”   这京都姓“苏”的没几个,九皇子想到姚菁对这女子仇视的态度,必是苏家的女儿,只不过不知是即将嫁给太子的嫡女苏蔽,还是那西津来的庶女苏皖。   苏皖身子一颤,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九皇子竟这么浪荡,公开问自己的出身,可若不解释清楚,恐怕连累长姐坏了名声。   便开口道:“我是庶女苏皖,万万配不上九皇子,还请日后莫要叨扰。”   九皇子摸着鼻头笑了笑:“我记住了!‘山有扶苏’的苏,‘南狩皖山’的皖,可是?”   九皇子的声音热情如火,在还有些寒意的初春让苏皖心尖发颤,就像是夏季暖风,让已经心如死灰的她、快要枯萎的她渐渐复苏。   “嗯。”   透着皎皎的月光,九皇子第一次见苏皖带着泪光,弯起了嘴角,美得让他心悸,一时间不知所措。   就在他恍惚之间,苏皖登上马车离去。   见到马车里的阿姐,苏皖连忙福身:“又让阿姐久等了。”   “无碍。”   苏蔽轻闭双眼,此刻的她并不想和苏皖多言。   心间浮现着阿娘的话:“那苏皖不是个简单的女子!”   短短几天之内,讨得长公主的欢心,让九皇子情深难以自已。岂是一个心无城府的庶女可以做到的?   苏蔽嘴唇微抿,眉头轻蹙,越想越觉得之前苏皖的种种天真浪漫估摸是她故意装出来的,为的就是借着自己的关系,带着她出来参加各种宴会,打入簪缨世家的圈子,为她自己谋个好出路。   没想到自己真心待她,却被她当做傻子般无情利用。   苏蔽咬着牙,紧紧捏着拳头。   “阿姐,你可是哪里不舒服?”   苏蔽睁开眼,看着苏蔽真挚的眼神,愈发觉得她虚伪得可恶!   她深吸了口气:“约莫是这些天忙着给阿公挑选礼物,有些乏了,回去睡上一觉也就好了。”   夜,未央宫灯火通明,皇上坐在龙椅上披着奏折,两鬓的丝丝华发透出一些老态,可锐利的眼神又将他不服老的天子之姿展现得淋漓尽致。   “皇后,你不能进去,陛下说了,今晚任何人不得打扰。”   “连本宫也算任何人吗?”   御书房外的争吵让皇上眉头轻蹙,他开口道:“让皇后进来。”   姚皇后一进来,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陛下,皇儿西津之战大胜!你为何连夜下了八百里急招废了他的太子之位?”   “大胜?可百姓的屋子全被突厥人毁了,若未来的国君没有能力保护好自己的子民,又怎能安稳地坐在龙椅之上呢?”   姚皇后看着面带笑容的皇上,不由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根本是借口,是借口!   这些年太子为了这个国家懂珍惜套,现在把最强的劲敌突厥打趴,签了降书,便废了太子,这是要卸磨杀驴吗? 第13章   “陛下说的是。”姚皇后朝着皇上盈盈一拜,便转身退去。   “王太医给你的药,都按时吃了吗?”   姚皇后身子一颤,顿住脚步:“臣妾每日都按时喝下汤药。”   “记着,不该说的话别说,不该做的事别做。”   姚皇后点了点头,深吸了口气,下巴微抬,踩着碎步快速离去。   刚回到坤宁宫,便见到一个医女捧着黑色的汤药等着自己。   看着冒着热气的汤药,姚皇后的心却凉到了谷底。   她咬着舌尖,强打起精神,端坐在凤椅之上。   “皇后,请用药。”   姚皇后端起药盏,一饮而尽。   医女退下后,姚皇后再也支撑不住,跌倒在地上。   “皇后!”张嬷嬷将姚皇后扶起,“这汤药怕不是有什么问题?自打你染了风寒喝了这药之后,身子每况愈下。”   张嬷嬷满眼是泪,她自小看着姚皇后长大,知道她从一个小小的庶女到如今母仪天下,是多么不易。   “要不,换个太医瞧瞧?”张嬷嬷将姚皇后扶到床边,安抚她睡下。   姚皇后撑着太阳穴,摆了摆手:“不,这件事谁都不要提起,特别是太子殿下。”   张嬷嬷还想说些什么,可是看到姚皇后眉头紧蹙、病恹恹的样子,心有不忍,吹灭宫灯,退了出去。   黑暗中,姚皇后摸着头上的碧簪,闭上了眼,泪珠从眼角滑落。   她知道自个儿恐怕活不成了,自己去了后,满朝上下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太子,自己天的“天机令”可要快些找个可靠的人传下去,那么就算是死也瞑目了。   漆黑的夜,两个黑衣男子骑着枣红骏马,快买加鞭地赶路。   月光下,他们身后的尘土飞扬,寂静的空气中,只听见“哒哒哒”的马蹄声。   他们赶了一夜的路,天蒙蒙亮,在一处驿站前停下。   为首的高个男子走进店,坐在角落里,闭上双眼,一言不语。   眼下透着乌青,却看不出一丝疲惫。   稍矮的男子让小二安顿好马匹,又给了他一个金元宝,让他去集市买两匹赤兔马,且把店里上好的酒菜端上来。   酱牛肉不一会儿就被端上了桌子,彻夜赶路,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东西,太子大口吃着牛肉,喝着烈酒。   此刻他的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快速回京,早一天见到日思夜想的苏皖。   “主子,约莫还有五六日的行程,这么赶路,你的身子恐怕吃不消。”   侍卫郭朗有些担忧,和突厥一战,太子殿下的右肩中了利箭,此刻他的脸色灰白的厉害,真担心纵使平安到了京都,也要大病一场。   太子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他的眼布满血丝,只说了句:“京都,有我想见的人。”   这天早上,太子被废的消息就不胫而走。   下午,废黜太子的诏令便贴满京都的大街小巷。   苏皖本是被九公主拖出来散心,采买些胭脂水粉。   那九公主又是个爱凑热闹的主,便拉着苏皖挤进人群。   看到那告示的瞬间,苏皖整个人有些晕厥。   怎么会?   怎么会!!   明明打了胜仗,为什么还要被废黜?   九公主也在一旁嘟哝道:“太子哥哥已经尽量保护西津的城民了,房屋被毁,是突厥蛮人的错,为什么要废黜太子哥哥?”   “嘘,”苏皖捂住了九公主的嘴,“圣上的心意,岂是你我可以妄议的?”   苏皖刚要转身离去,就听到周围的人议论纷纷:   “什么战神?连我们的屋子都保护不了!”   “他就是想打胜仗,根本不把大周的子民看在眼里。”   “废了也好,一天到晚只知道打仗的武夫,陛下怎么放心把这天下交到他的手里!”   苏皖停下身,红着眼,对着一群说三道四的人们怒喝:“住口!没有保家卫国的战士,你们能在这里指手画脚?一群大男人,比长舌妇还多嘴,真是犯贱!”   九公主在一旁鼓掌道:“说得好!”   还没等那群男人反应过来,苏皖便登上马车,急匆匆地让车夫回府。   马车颠簸前行,苏皖的心“砰砰”跳个不停。   她撑着脑袋,没想到自己做了那么多,太子的打了胜仗,没想到依旧没能改变太子的宿命,他被废黜了。   现在仔细想想,上辈子自己能嫁给太子,除了自己的请求,多半是阿姐后悔了!她后悔曾经的婚约,不再想嫁给落魄的、千夫所指的太子。   马车到了苏府,苏皖心烦意乱,她顾不得那么多,提起裙摆,向阿姐的闺房跑去。   推开房门,直接苏蔽趴在紫檀桌上,苏皖轻声叫了句:“阿姐。”   苏蔽抬起头,支撑起身子,她的脸色惨白,嘴唇有些龟裂,头发乱蓬蓬的,她弯起嘴角,露出个面前的笑容:“阿妹,你来得这般突然,你看,我还没有梳洗打扮。”   她慌乱中拿起一把桃木梳,对着铜镜梳起了头。   苏皖从未见过如此落魄的阿姐。   从来,阿姐在自己心目中都是完美的。   她有完美的才学,她花容月貌、闭月羞花,她诗词满腹、秀外慧中。   苏皖走上前,拿起另一把玉梳,小心翼翼地帮苏蔽梳着头。   “阿姐,你都知道了?”苏皖小声问道。   苏蔽再也维持不住心底那一点点的骄傲,颤声道:“京都的街头是不是都贴上了废黜太子的告示?”   苏皖点了点头。   “这可怎么办?”苏蔽捏起拳头,眼中的泪再也控制不住,落了下来。   “太子没错,他打了胜仗!他是天底下的英雄,阿姐,你嫁给他,他一定会一辈子都疼爱你的。”苏皖语气真挚,双眼闪着星光。   苏蔽叹了口气:“你还小,不懂。正是他没错,所以才大错特错!陛下废他,证明不喜他,驱除了突厥,大周再也没有强敌,也就不需要四处征战的太子了。”   “所以?”苏皖强压住心中的怒火,问道。   “这辈子,我是决计不会嫁给一个废了的太子!”   苏皖的指尖微颤,她已经能够想到,太子为了阿姐日夜兼程赶回来,得到的却是冷漠的疏离与拒绝,那是怎样的残忍。 第14章   苏皖愣神地看着自己的阿姐。   这一刻,才明白,上辈子能嫁给太子,并不是自己辛苦哀求来的,而是阿姐在太子被废的那刻就放弃了他。   苏蔽闪着泪光,呢喃道:“你不懂,或许你觉得,嫁给太子这般顶天立地的男儿是天大的福分,即便他不是太子,也是一个很好的夫君,对吗?”   苏皖身子微颤,点了点头。   “可你不明白,”苏蔽站起身,摇了摇头,“我是镇北侯府的嫡女,有自己的使命。”   苏皖的心终究冷了下去,自知再在劝下去只会适得其反,只说了句:“阿姐,千金易得,真爱难觅。荣华富贵不过是过眼云烟,滔天权势不过是空中楼阁。莫要让自己后悔!”   说罢,便退了出去。   苏蔽回味着苏皖的话,心间已有些动摇,连手中的热茶凉了下来,也未曾发觉。   转眼,天已暗了下来。   丫鬟在房门前小声禀报:“夫人有请。”   苏蔽定了定神,换上衣服,向阿娘的院子走去。   到了院子,闻到饭香,看见一桌子的美味,才想到自己已经一整天没有吃东西了。   苏夫人吩咐道:“快坐下吃吧。”   即便已经饥肠辘辘,苏蔽依旧保持着世家贵女应有的修养,小口吞食,细咀无声。   “太子被废黜了。”苏夫人摇着蒲扇,不疾不徐地说道。   苏蔽点了点头,并未言语。   苏夫人屏退了周旁的下人,问道:“可还想嫁与他?”   “他待女儿极好,现在正是他最需要安慰的时刻,如果女儿此刻弃他于不顾,女儿后半身恐难心安。”   “心安?”苏夫人讽刺地笑了笑,“和后半生的荣华富贵相比,心安值几个钱?我自会安排让苏皖那个丫头顶替你,嫁给太子。人们,只会咒骂苏皖抢了你的夫君,这一切和你没有半点关系。”   “阿娘!”苏蔽站起身,不小心打翻了手边的酒盏,“这样,可是会害了阿妹一世!”   苏夫人眼神微眯:“害她?自古,庶女不就是用来牺牲的吗?她一个庶女,能嫁给太子,终究是她高攀了。”   “可是,”   苏蔽终究觉得有些不对劲,可却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   “不要可是了!”苏夫人抓着苏蔽的肩膀,喝道,“你生来就是要当皇后的,太子打了胜仗,却依旧被废,可见陛下已经对姚皇后和太子厌恶至极。嫁给他,无异于自寻死路!”   苏蔽后退了几步,撑着木椅,才没有摔倒。   苏夫人上前走了几步,抓住了她的手:“吾儿,那八皇子不是对你一往情深吗?现在还有机会!目前来看,八皇子是有可能继承大统,陛下宠爱,他的母族萧氏也足够强大。”   苏蔽红着眼:“阿娘,你究竟把我当成什么?一个实现你愿望的工具吗?我并不想成为皇后呀。”   苏夫人的眼神黯淡了下来,笑容也冷了下来,指向院门:“那你去嫁给太子,如果一天太子被处死,咱们一家正好去阴曹地府相聚。”   “阿娘?!”   “你先回去吧。”苏夫人摸着额头,坐在桌边,模样甚是痛苦。   苏蔽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能默默退去。   夜已深,苏皖房中的红烛还燃着。   夜太静,苏皖的心却烦乱得很,她用毛笔在宣纸上写着前世的过往,要破这死局,只有阿姐嫁与太子,自己除去八皇子才行!   可阿姐似乎铁了心要当皇后,让她回心转意几乎不大可能。   如今,只有靠自己刺杀八皇子,才有可能避免日后大周打乱,才能救下太子!   苏皖捏着拳头,双眉紧蹙。   她回忆着前世,想起三日后,三月初三,八皇子就要和阿姐在淮京河的巨船上私会,或许是一个好的时机。   这天,苏皖记得特别清楚。   船上大火的烟,熏伤了阿姐的眼睛,让阿姐沙哑了嗓子,自己在她床前衣不解带地照看了十多天,才嫁给了太子。   “目露凶光,又要做什么坏事?”   嬉笑的少年之声在房间响起,苏皖大惊,她环顾四周,跑到屏风后查探,依旧空无一人。   “咚”的一声,苏皖的额头一阵吃痛,一个李子落在了脚前。   她抬起头,只见九皇子嬉笑着望着自己。   “姑奶奶做的最坏的一件事,就是救了你!”   苏皖身上那西北女子的粗旷劲儿迸发出来,朝着九皇子大骂道。   九皇子翻身从房梁上跳了下来:“那么喜欢生气,小心将来嫁不出去。”   “大半夜来我闺房作甚?”   九皇子从身后掏出一个玉箫,递给苏皖:“这是南疆上好火山玉制成的,相传当年牛魔王为了追求铁扇公主,取了火焰山最烫的玉,做成玉箫,赠予了铁扇公主,获取了她的芳心。”   说到最后,九皇子的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耳根红了一片。   苏皖走到九皇子身边,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脸,九皇子害羞地将头偏向一旁。   “小小年纪,说起情话来竟如此熟稔,可见是个多情的种子,这玉箫,我可无福消受。”苏皖弯起嘴角,转身坐在木椅上。   少年被苏皖的讥讽羞红了脸,走到她身前:“你自己也才及笄之年,装什么大人?我说得熟稔,是因为在府里练了几百次。之前,从未给别家女子送过东西。”   还没得苏皖反驳,九皇子便把玉箫塞在苏皖的怀里,跳窗离去。   苏皖摸着玉箫,上面还残存着九皇子的温度,她的脸颊不由地有些发烫。   上辈子,小小年纪便嫁与太子,可他从未对自己说过什么情话,更别提送过什么情物。   抬眼望向窗外,皎洁的月光之下是漆黑的夜,是高高的围墙,是看不见终点的去路。   她突然有些担心,上次的刺客会不会继续刺杀少年。   不过随即摇头浅笑,心叹那少年是九皇子,自己不过是一个没有爹爹的小小庶女,自身都难保了,哪有资格去担心别人呢?   距离京都两百里地的小城里,两个黑衣男子策马狂奔。   为首的黑衣男子突然从马上跌落,滚了几圈,晕倒在路边。   “主子!” 第15章   郭朗连忙跳下马,奔到太子身边,摸着他的额头,发现烫得厉害。   他不敢多想,连忙背起太子,向城中的医馆跑去。   夜已深,百姓家中都熄灭了灯火,医馆大门紧闭。   郭朗顾不得许多,一脚踹开了门,只见一个长衫还没系好的老者,手举着油灯,喊着:“来了,来了!”   “等我,我马上就要到了。”太子在睡梦中呢喃着。   郭朗将太子放在医馆的软塌上,从怀里掏出一锭金子,转向老者:“还望大夫尽力治好我的主子。”   老者摸了摸太子的额头,又把了他的脉像:“思虑过度,急火攻心,需要静养几日。”   郭朗又将太子翻过身,露出他的右肩:“这伤口好像溃烂了。”   大夫仔细端详了片刻:“已入初春,天气湿暖,你们日夜赶路,没有及时换药,身子自是受不住的。”   说罢,大夫拿出匕首,喷上烧酒,将太子右肩上的腐肉剜去,又开了一副药方,给郭朗抓好药,让他在一旁煎了。   太子昏睡了几日,脑子里全是苏皖。   前世的点点滴滴又在脑海中浮现,苏皖替自己求平安符,苏皖帮自己缝制衣衫,直至苏皖替自己挡剑,倒在血泊之中。   “不要!”太子惊醒坐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   郭朗一直守在太子身边,见到太子醒来,连忙迎了上去:“主子,日夜赶路,伤口溃烂,你的身子支撑不住,从马上跌落了下来,昏睡了三日。”   “离京都还有多远?”   “约莫两百里。”   太子没有多言,走向户外,翻身上马,朝京都的方向策马而去。   伴着呼啸的风声,两边的街景在眼旁快速闪过,太子扬着马鞭,快速抽下。   此刻,他只有一个念头:再见一见苏皖,其他的都不重要!   自己的身子,自己的储君之位,都不重要。   三月初三,龙抬头。   京都的百姓们络绎不绝地奔向城西的河神庙里,向河神娘娘祈福这年风调雨顺,有个好收成。   河神庙前是太湖,夜晚岸上灯火通明,壮汉们敲着大鼓。   一声响哨下,数十条龙舟向北边划去。   岸上的人热血沸腾地为自己下注的龙舟呐喊,龙舟上的人也牟足了力气划着船桨。   太湖的中央,悬浮着几座巨大的画舫。   达官贵人们坐在画舫里,眺望着对岸的灯火,看着一条条龙舟从眼下划过,别有一番趣味。   一座画舫内,苏蔽站在月光之下,圣洁地就像九天的神女。   她眉头紧蹙,欲语还休。   八皇子轻抿了口酒:“一直听你谈论敦煌的壁画,可见过真人跳飞天之舞?”   苏蔽摇了摇头。   八皇子见她兴致不高,便放下酒杯,轻声道:“怎么了?”   “太子被废,阿娘便打算让我的庶妹苏皖顶替我嫁给太子。”   “你舍不得太子?”八皇子眼神忟怒。   “不是!我从未爱过他,当年也是阿娘逼着我讨好太子。只不过,太子被废,我就弃他而去,这天底下的人都会以为我是个爱慕虚荣的女子。”   八皇子走上前来,抓着苏蔽的手,轻抚她额前的发丝:“你放心,我知道你不是就够了。而且,太子能给你的,我也能给。”   苏蔽被八皇子说得心尖乱颤。   太子能给的,是太子妃这个称号。难道,八皇子也可以?   皇后之位,苏蔽从小被阿娘耳濡目染,那是渗浸血液里的渴望。   八皇子拍了拍手,一群舞女鱼贯而入。   随着鼓点、竖笛声响起,一个身着红衣、带着银色面具的女子跳到巨大的牛皮鼓上,右足轻轻点地,左腿抬起,双手以天空撵月之姿伸向空中。   湖面上的微风吹进画舫,女子手臂上的轻纱随风飘动,仿若敦煌画笔上的飞天舞女。   巨鼓的四周,是一群蓝衣舞女,手举木棍,随着曲子的起伏不断地敲击鼓皮。   苏皖站在巨鼓之上,看着这个将来为争夺皇位,不惜勾结突厥出卖自己国家的八皇子,心中的一团怒火再也遏制不住,从怀中掏出一把玫瑰花瓣,撒向空中。   漫天的粉色玫瑰花瓣飞舞,蓝衣舞女震碎木棍的外壳,露出里面的锋利的短剑,转身向八皇子身旁的侍卫刺去。   这本就是私会,八皇子只带了极少数的亲密侍卫,他着实没想到会有人刺杀自己。   太子被废,皇后被软禁在坤宁宫,又有谁敢刺杀自己。   他来不及多想,左手提着剑,右手牵着苏蔽,往外冲去。   刀光剑影间,八皇子砍杀了两名蓝衣舞女,鲜血溅了苏蔽一脸。   苏皖从腰间抽出长鞭,朝着八皇子方向一甩,八皇子一脚将身边的矮桌提向前方。   刹那间,矮桌四分五裂。   透过纷飞的木屑,看着对面带着银色面具的女子,八皇子第一次感受到了恐惧。   “不知何时开罪了女侠,若是为了钱财,我赵冕可双倍奉上。”   苏皖轻蔑一笑,压低声音讥讽道:“我杀人,从不为钱财。杀你,只是因为你该死。”   八皇子咬牙:“欺人太甚!”   随即向画舫外放出飞弹。   岸上的人们,看到天空突然绽放的烟火,纷纷拍手叫好。   一旁吃酒的几个壮汉立马坐不住了,他们摔了酒碗,将一个龙舟的划手全部踢下,急速朝那个最大的画舫划去。   天边的烟火照红了苏皖的脸,她不再过多耽搁,挥着长鞭向八皇子抽去。   八皇子武艺甚是高强,一把长剑舞得行云流水,和苏皖斗得难分难解。   就在长鞭缠住剑尖的一瞬间,苏皖拔下发髻上的金簪,朝着八皇子的咽喉刺去。   一旁的苏蔽大惊失色,向苏皖扑去。   苏皖来不及收手,刺向苏蔽的肩头。   就在苏蔽愣神的片刻,八皇子一掌将苏皖拍飞。   苏皖口吐鲜血,知道今日恐难成事,便用长鞭打倒了烛台,在火光冲天中跳出画舫,落入湖中。   昏暗之中,一个男子拉住苏皖的手,她刚想反击,手里便被塞入了玉箫,她这才明白眼前之人是九皇子。   “嗖嗖”无数羽箭落入湖中,九皇子拖着苏皖沉入湖底。   苏皖有些头晕,她本就不熟水性,更没憋气过这么久,就在她渐渐意识模糊的时候,突然感到新鲜的空气从口中袭来。 第16章   突如其来的新鲜空气让快要昏厥的苏皖猛地惊醒,她睁大了眼睛,却什么也看不见。   昏暗的湖底,微弱的月光,漆黑一片。   可苏皖的心却莫名的安定,一股暖流涌上心头,指尖不住地颤抖起来。   她想着,上辈子,自己奋不顾身地为一个男人奔波,最后亦是为他而死。   这辈子竟有个男人不顾安危,潜入湖中搭救自己,突然莫名地有些想哭。   她不知是为前世的自己不值,还是为这辈子的自己庆幸。   来不及多想,就被九皇子拖着朝太湖的北边游去。   画舫之上,苏蔽的肩上不停冒着血,八皇子紧紧将她拥在怀里,用帕子按着她的伤口,安慰道:“蔽儿,忍住,大夫马上来。”   苏蔽脸色惨白,流了太多的血,手掌也沾满了鲜血。   她抬起手掌,摸着八皇子的面庞:“其实,你是怪我的吧?之前因为太子喜欢我,我便拒你于千里之外。如今太子被废,又转身找你。你一定觉得,我是个水性杨花,爱慕虚荣的女子。”   苏蔽微笑着,惨淡的脸庞、纯真的微笑让八皇子的心更加揪痛。   他在心底是怪过她的,可在她奋不顾身替自己挡下那一剑的时候,心里所有的不平早已烟消云散。   大夫匆匆赶来,查探了苏蔽的伤口,仔细包扎起来。   八皇子见苏蔽没有大碍,便在一片依依不舍中,派侍卫将苏蔽送回了府。   苏皖被九皇子带着爬上另一座画舫,换好了衣服,她透着纸窗的缝隙,看着八皇子在侍卫的重重保护下离开,不由捏紧了拳头。   这一刻,她突然觉得自己好没用!   太子马上就要归来,而阿姐已然变心,根本不想嫁给太子。   一个那么骄傲的战神,接连被废、被弃,他怎么挺得过来?   “为什么要刺杀八皇子?”九皇子问道。   苏皖回过神,看到九皇子清明纯净的眼神,心被狠狠地刺了刺,故意说道:“救了你,所以认为我是一个心善的少女?错了,我只是一个铁石心肠的杀手,离我远些,莫要惹祸上身。我救了你一命,你也救了我一命,咱们算两不相欠了。”   说罢,苏皖转身,拂袖离去。   九皇子抓住了苏皖的手,盯着她的眼睛:“我们不是两不相欠,而是我欠你一条命,你欠我一条命,要用一辈子的时间来还。”   苏皖浑身一颤,这要命的情话就像七十二枚锁魂钉,将她的七魂六魄、七情六欲锁得死死的。   她抬起眼眸,看着眼前这个因为有些紧张而脸红的男子,本能地说了句:“怎么用一辈子还?”   九皇子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抓着苏皖的手:“你不是想去江南吗?过些时日,我去找父王讨个江南王的封号,带着你渡江南下,远离这京都的纷争,你说好不好?”   苏皖偏过头去,九皇子的眼神过于炙热,里面好像燃着两团熊熊烈焰,要将苏皖整颗已经冰冻封城的心,融化。   她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有些局促地捏了捏裙摆:“我该回去了。”   “你不拒绝,我就当你答应了!”   苏皖脚步一顿,心里愈发烦乱,快步离去。   今夜的镇北侯府寂静地有些可怕。   苏夫人下令所有下人回到自己的住处,没有召唤,不得出来。   她望着躺在床上的苏蔽,满意地点了点头:“此次你以身涉险,也算是因祸得福,想必八皇子心底对你的芥蒂也烟消云散了。”   苏蔽终究不忍:“那太子殿下怎么办?他之前处处呵护着我,而我也说等他凯旋回京。”   “可他败了呀!”   “他击退了蛮人。”   苏夫人轻轻一笑:“没有得到圣心,就是败了。听闻皇后娘娘称病许久,连后宫也交给萧贵妃执掌。所以,只有跟着八皇子,才是最好的选择。”   苏蔽的眼睛黯淡了下来,她轻轻闭上了眼。   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之前按着阿娘的命令,讨好着太子,心底却一直想着八皇子。   如今,可以和八皇子在一起了,心里却一直担心太子。   苏夫人不忍再劝下去,有些道理,还是要自己想通的,她默默退了出去。   今夜的月很圆,苏皖趁着月色,回到了府里,翻上高墙,潜进屋内,躺在床上,睡意全无。   满脑子都是漆黑的湖底,那深情的一吻。   脸突然有些烫,苏皖翻了个身,回忆起离别时九皇子的邀约——   前往江南,远离纷争,自己的心突然猛地跳个不停。   “他是爱我的吧?”苏皖望着窗外的月色,独自呢喃道。   她蜷缩起身子,双手交叉抱在身前,上辈子无数个夜晚都是这般孤寂地度过。   这辈子,自己只想找个知心底冷暖的人。   太子骑着骏马来到了离京城二十里地的小镇,突然拉起缰绳,枣红色的骏马抬起前蹄,仰天嘶鸣。   “殿下?”郭朗有些疑惑,太子殿下连夜匆忙赶路,此刻京都近在眼前,怎么反而踟躇不前了。   “找间客栈洗漱歇息下,明日正午再进京。”   客栈的老板总是分外热情,给了他们两间上房。   太子泡在冒着热气的木桶里,盈盈的水汽飘荡上来,脑海里又浮现出苏皖的面庞:娇羞的、明媚的、期盼的神情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太子的嘴角微微上扬,可苏皖临死前的笑又浮荡在眼前,那是他见过最纯真的笑,她总是那样,小心地侍奉着自己,眼里全是自己,就连死前,见着自己安全了,便笑着离去。   太子闭上眼,眼泪倏地滑落。   战场上,千里风沙、马革裹尸他没有哭。   皇宫里,太后仙去、丧钟长鸣他没有哭。   此刻,他却哭了。   桶里的热水已经凉了,太子起身擦干身体,躺在床上,见一只信鸽从窗前飞离,便知道这是郭朗给太子府的家书。   他清楚地记得,上辈子,吃了败仗,断了腿,也是这般急匆匆地返京,只是为了见苏蔽一面,哪承想,没见到苏蔽,只遇到了苏皖。   那时候的自己是那样的失落,以至于对着热切的苏皖,冷冷地点了点头,便头也不回地离去。   “苏皖,你明日还会来吧?”太子望着窗外的星星,祈福道。 第17章   大清早,太子府里的下人们便热火朝天地忙碌起来。   王管家捏着密信,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   太子虽打了胜仗,可终究被废,可若声势浩大地迎接,岂不是更惹得圣上心生间隙。   一个小丫鬟跑到王管家身前俏皮道:“主子归来,苏家大小姐必是顶高兴的。”   王管家这才恍然大悟,他带着礼品登上苏府拜见。   苏夫人见太子府的管家上门,便知道是为太子之事而来,故而称病,让他们在大堂内等着。   约莫等了一个时辰,可仍不见苏夫人的影子。   王管家身边的小厮冷哼一声:“真是一群势利眼,原先我们来,苏夫人亲自相迎。如今,却避而不见。”   “住口!”王管家喝住了身边的小厮,抬头看了看天边。   日头已经升上正空,王管家也有些担心误了接太子的正事,叹了口气,放下礼品,匆匆离去。   苏夫人斜卧在床榻上,懒懒地问:“都走了吗?”   “是,他们等了许久,不见夫人,便自个儿离去了。”   “也算是知分寸的,”苏夫人捏了个葡萄吸入口中,“太子也要这般知进退才好。”   城西的福山上,一个男子和一女子肩并着肩走着。   男子叼着狗尾巴草,时不时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瞄着身旁的女子。   女子的腰间系着一根玉箫,似乎有什么心事,一不留神,踩着一颗石子,身子不稳,向后倒下。   男子眼疾手快,一个转身抱住女子:“想要我抱就直说嘛,干嘛假意摔跤,我又不是没见过你的身手。”   苏皖又气又恼,给了九皇子一脚。   九皇子捂着肚子夸张地蹲在一旁:“谋杀亲夫啊!”   “少在那边瞎扯,我们何时定过婚约?”苏皖的脸刹那间红了,朝着山顶的福山寺跑去。   九皇子坏坏一笑,朝着苏皖的背影追去。   今早出府的时候,苏皖是见过太子府的王管家的。   想必太子今日就要归来了,苏皖的心又不由地隐隐作痛起来。   她狂奔着,强忍着快溢出的泪水。   阿姐已经完全放弃太子,陛下又废了他的储君之位,对于那么个骄傲的人,这怎么受得了?   “喂!”九皇子大步追来,拉住苏皖的手,看到她有些发红的眼圈,讶异道,“怎么哭了?”   “没什么。”苏皖甩开九皇子的手,转身抹去泪水。   “是我唐突了。”   苏皖点了点头,向寺庙里走去。   福山寺香火鼎盛,进出的行人络绎不绝。   苏皖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盯着佛祖,一如上辈子那般,为太子祈福。   只不过,她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   太子救过自己一命,上辈子也还了他一命,这辈子更是帮他守下一座城,胜了一场仗,自己欠的总归是还清了。   苏皖拜了三拜,去功德箱前添了香油钱,小沙弥习惯性地递给她一张平安符。   望着平安符,苏皖有片刻失神。   前世次次为太子求的平安符近在眼前,此刻却不知送给谁。   “施主?”   苏皖回过神,接过平安符,转身便见到九皇子抱着双臂,饶有兴致地望着自己,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特意为我求的平安符?”   苏皖还没反应过来,手中的平安符便被九皇子拿了过去,他熟稔地系在脖子上,笑道:“不错,你的心意我领了。”   苏皖着实没讲过如此般厚脸皮的男子,头也不回地向山下走去。   九皇子小跑追了上去:“害羞了?”   苏皖停住脚步:“我们不可能的!”   “为什么?”   苏皖见九皇子眼神清澈,表情真挚,自己解释太多,他也不会明白,只有拿捏住身份的差别,让他无法反驳才好。   她清了清嗓子:“你是皇子,我是庶女,陛下是不会同意的。”   九皇子刚要说话,苏皖就打断:“你也别说什么侧妃,我苏皖虽是一介庶女,但也是要做当家主母的。”   “那是自然,我一定会让父皇下旨赐婚,求娶你做我的王妃!”   苏皖从九皇子的眼眸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那种虔诚的、珍视的目光,让自己全身的汗毛孔几乎快竖了起来,一如自己前世看太子的眼神,那样的渴望,又那样的小心翼翼。   苏皖没有说话,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朝山下走去。   她知道,此刻少年郎的真心,所以不忍戳破他的美梦,就算是再不受宠的皇子,也没有迎娶庶女做正妃的先例。   九皇子突然间不敢上前,他怕,他怕自己坏了眼前之人的名声。   所以,只是小心翼翼地跟在她的身后,第一次燃起了对权力的渴望。   残阳如血,太子戴着着银色的面具,骑着马,缓缓从北门进入京都。   他望着道路两旁,不放过任何一个人影儿,可终究没见到想见的人。   “殿下!”王管家带着仆人上前,他牵住了马,“轿子已备好,太子府也做好了饭菜,大伙儿都等着你回去。”   太子点了点头,依旧望着街的尽头。   此刻,长安街有多热闹,他的心底就有多荒凉。   上辈子,曾有个女子痴痴守在这儿等他归来,他却不想见她,冷冷点头便策马奔去。   如今,想再看她一眼,便难如登天。   “王管家,你怎么没把苏小姐请过来?”侍卫郭朗小声嗔怪道。   王管家摊了摊手:“还用你说!我去了,苏蔽小姐好像受伤了,苏夫人又染了风寒,等了一上午,没人来见我们。”   “那苏皖呢?”太子假装不经意地问道。   王管家和郭朗皆是一愣,太子平日里对苏蔽极上心,什么稀释珍宝都往苏府里送。可对那个庶出的苏皖,便没怎么留心过,顶多是顺手的照拂。此刻,怎么问起她来。   “奴才进苏府时正碰上苏皖姑娘出府,听闻像是要去城西爬福山。”   太子想起前世苏皖每次都去福山帮自己求取平安符,惨白的脸色好了些,又恢复了些许血色。   太子翻身下马,一瘸一拐地走着。   轿夫们退到一旁,不敢言语。   郭朗疑惑地跟在太子身边,他不明白太子为何戴上面具,假装毁容,又为何假装瘸子。   “这是太子?!”   “什么太子!被废了,连子民的房屋都护不住的人,能叫太子吗?”   “如今他这般模样,哪里配得上京城第一美女苏蔽?” 第18章   太子面无表情地向前走,仿佛听不见似的。   对死过一次的人来说,这些恶言并不算什么。   “你们!”郭朗半剑出鞘,瞪着周围的百姓。   太子有些失神,他突然想起当年自己战败,失了城池,归来时已是戴罪之身,被百姓扔菜叶和鸡蛋,咒骂的言语简直不堪入耳。   是苏皖,用身子护着自己,义愤填膺地和周旁的人们据理力争。   那时候的自己不知怎了,一心想着苏蔽,没有看见那个挡在身前的娇小身影是需要多么大的勇气。   太子的眼圈红了,他只是轻声说了句:“回府。”   今晚的月亮格外的圆。   苏皖趴在窗前,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欣长。   她低头抚摸手中的玉箫,脑海里浮现的是九皇子那句“做我的正妃。”   不由地弯起嘴角,自嘲地笑了笑。   少年的心性总是单纯,想要什么就不管不顾地说出来,拼尽全力地争取,一如当今的九皇子,一如前世的自己。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苏蔽在丫鬟的搀扶下缓缓走了进来。   “阿姐,你的伤可好些了?”苏皖将玉箫藏入身后的屉子里,上前扶着苏蔽在一旁坐下。   苏蔽屏退了下人:“太子今日回京了,奈何我身子有伤,不便迎接,听闻那场战火烧伤了太子的脸,摔断了他的腿。可今日城门口的百姓还在嘲讽太子护国不利。你知道的,阿娘是何等的心高,她怎会同意让我嫁给被废的太子?”   说完,苏蔽早已潸然泪下。   她用手绢擦着泪,不时看看苏皖。   苏皖只是安静地听着,并不言语。   苏蔽心生疑窦,往日里苏皖总是向自己打听着太子的一切。   她看得出这个庶妹爱慕太子已久,今儿怎么一股事不关己的表情?   “阿姐无需着急,太子是天命真龙,即使一时间潜龙在渊,终究有龙飞九天的时日。”苏皖宽慰道。   苏蔽一愣,竟有些哑口无言。   她本是等着这个妹妹帮自己解围,代替自己嫁与太子,可看着她这般清冷与决绝的样子,知道是不可能了。   到了嗓子眼的话,一时间却也说不出口了。   苏皖起身送走苏蔽,望着她离去的背影,苏皖想起前世阿姐在自己面前哭诉,哭诉太子是多么凄惨,苏夫人是如何逼着她离开被废的太子。   那时候的自己竟自荐代替她出嫁,以为是自己讨得了便宜 ,能够和日思夜想的太子在一起。   现在想想,不过是她们早已设定好的圈套。   苏蔽快步疾行,急火攻心,右键的伤口又隐隐作痛起来。   她不顾丫鬟的劝阻,走向苏夫人的院子。   “阿娘!”   苏夫人正在刺绣,听到苏蔽的呼唤,头也没抬,轻轻叹了句:“她没有答应?”   苏蔽点了点头。   苏夫人捏着绣针的右手微微用力,不小心将左手的食指戳破,血滴在绣布上,晕染开来。   “这布该怎么办?”苏夫人仿佛没听到苏蔽的抱怨似的,问道。   “自然是扔了。”苏蔽的脸色惨白,双眉轻蹙,额头上布满了丝丝汗珠。   “你看。”苏夫人低头缝了片刻,将绣布展现在苏蔽面前。   苏蔽抬起头,只见那一片染红的地方竟被阿娘绣了朵梅花。   苏夫人深吸一口气,站起身:“苏皖那女子心机颇深,她先是讨好你,哄得你带她进入公主府的茶晏,然后再一鸣惊人,随即又攀附上九皇子、九公主。这么个会算计的人,你觉得她可能顶替你,嫁给被废的太子吗?”   苏蔽的双手紧紧抓着座椅,她斜着眼睛看向窗外,不敢相信这个自小在边陲长大的庶妹竟将自己玩弄于股掌之间。   苏夫人继续道:“这苏皖就如同不小心滴在绣布上的血滴,妥善利用,也是极好的。你先回屋内好好养伤,莫要思虑太多,为娘自有办法让她乖乖嫁给太子。”   太子府内,太子一人坐在院内喝着闷酒。   回京都之前,他想过千万种可能,但是却没想过苏皖连见自己一面都不肯。   他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纸条——“小心粮草,穷寇莫追”,这分明就是苏皖的笔迹。   她肯定也重生了,可既然重生,为何不来见自己一面?   太子不敢多想,只是一个劲地喝着闷酒。   “九皇子求见。”王管家禀报道。   太子点了点头,对于这个弟弟,他总是格外照拂些。   九皇子的娘亲本是皇后身边的婢女,因怀了龙种被封为贵人,可是生产时血崩而死。各皇子更是看不起下人所出的九皇子。而太子见不得旁人欺辱这个弟弟,总是在一旁帮衬,因此这对兄弟的感情格外好。   王管家领着九皇子走了进来。   “皇兄。”   太子抬眼看着眼前的九皇子,仿若隔世。   上辈子自己吃了败仗,这个弟弟也被人害死在了长公主府的内湖里。如今看他活生生地站在自己身前,有种说不出的喜悦。   “快坐下,陪为兄喝几杯。”   九皇子刚坐下,他颈上系着平安符的那道红线便映入太子的眼中。   太子的心咯噔一下,一股隐隐的不安营上心头,他装着漫不经心地问道:“你那脖子上系的是平安符吗?想不到九弟竟也有了心仪的女子。”   “我正为此事而来。那女子不仅冒险救了我的性命,而且我已心属于她。只是,”九皇子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   “那女子是庶女,我当然不介意。只是要娶她做正妃,需花费一番功夫。还请皇兄帮我在陛下身前讨得一番艰难的差事,待我完成,也好请父皇赐婚。”   听到“庶女”二字,太子握着酒杯的手抖了抖,险些将杯中的酒洒落。   “不知是哪家的庶女,有幸被皇弟看重?”   “镇北侯府苏家的姑娘。”   “咣当”一声,太子手中的酒杯跌落在地上,酒洒了一地。   “皇兄?”九皇子站起身,扶住身子摇摇欲坠的太子。   太子抬眼,看向九皇子,愈发觉得他颈上平安符的红线红得刺眼。   那红线如熊熊烈火,灼得太子睁不开眼。   又如前世苏皖弥留之际吐出的丝丝鲜血,太子的心又抽痛起来。 第19章   太子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宿醉让他头痛欲裂,一时间忘了自己身在何方。   他踉跄地走下床,看到推门而入的王管家,才想起自己已经回到了府上。   昨晚的画面一幕幕涌上心头,苏皖竟为九弟求了平安符!   太子抓着椅子的扶手,身子不住地颤抖。   王管家站在一旁,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一个小宫娥快步走了进来,略带焦急之色,福身道:“殿下,皇后急着见你。”   坤宁宫内,姚皇后身着绣着牡丹的华服,头戴凤冠,下颚微微抬起,望着宫门。   现在,只想再见一见皇儿。   “皇后,该吃药了。”医女手捧汤药,跪在皇后面前道。   姚皇后垂眼看着冒着热气的汤药,深吸一口气:“今日太子进宫,本宫不想喝药。”   “陛下说了每日的汤药耽搁不得的。”   皇后起身长袖一挥,将汤药打翻在地,翠逼的琉璃皖碎了一地。   “本宫再说一遍,今日不喝药!”姚皇后喘着气,一字一顿道。   她的身子微颤,若不是张嬷嬷在一旁掺着,恐怕就要瘫软倒下。   医女趴在地上,着实有些吃惊,一向逆来顺受的皇后今日怎么发疯般拒绝服药。   “还不快滚出去?”姚皇后怒喝。   医女连忙起身,跑出了坤宁宫。   姚皇后再也支撑不住,瘫软在凤椅之上。她的眼睛布满血丝,呢喃道:“我的皇儿,怎么还不回来?”   深红的宫墙下,一辆马车在灰白色的石板上徐徐前行。   太子坐在马车里,眼皮跳个不停。   他回想着前世,自己战败,母后思虑成疾,最后竟也病逝了。   如今虽被废,但终究打了胜仗,须得好好宽慰母后一番才好。   马车在坤宁宫前停下,太子下车的那一刻,突然感到了一股死寂。   他不敢多想,快步走向内殿。   看到母后气色红润,太子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母后,”太子跪下,“儿臣让母后担心了。”   “平安归来就好,”皇后顿了顿,“今日宣你进见,是要商讨你的婚事。”   “儿臣已与苏家的姑娘有了婚约。”   “曾经你是太子,我不便多言。可如今你父王废了你的储君之位,若你正妃的家族没有势力,日后的生活可是艰难啊!”   太子抬眼,认真地看向母后,竟发现她的发丝中长了些许白发。   “我心意已决,非苏家的姑娘不娶。”   太子嘴唇微抿,他还不敢告诉母后自己想娶的是庶女苏皖,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母后自然也不会说什么了。   姚皇后愣了愣神,随即苦笑了下。   自己半辈子工于心计,事事精心算计,是大周第一位庶女出身的皇后。   可如今得到了什么呢?   陛下要不仅要毒杀自己,还废了太子。   她闭上眼,强忍住泪水,为自己的一生不甘。   太子跪在一旁,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一个太监走来,宣陛下的旨意,让皇后和太子去慈宁殿用膳。   饭桌上,陛下给太子布菜,不经意问道:“皇后,今日怎么没按时喝药,你的头痛之症愈发严重,不吃药,皇儿也会担心。”   说罢,又让医女端上一碗汤药。   皇后盯着汤药,强忍着反胃,吞了下去。   陛下微笑着点了点头,转向太子:“扬州的税赋比往年降了一半,你觉得是为何?”   太子放下筷子:“要么是扬州的商贾少了,要么是扬州刺史贪了官银,需派人查证一番。”   陛下笑了笑:“皇儿可是要亲自去查探?”   “儿臣本月就要迎娶苏家的姑娘,不若让九弟去打探一番。九弟自小聪颖,也是时候历练一番。”   皇后悄无声息地喝着汤,一言不语。   吃完晚膳,太子先行离去。   陛下喝了口茶:“玄儿比你知进退。”   姚皇后怒目瞪着皇上:“你想对玄儿怎样?废了他的太子之位还不够,他也是你的亲生儿子啊!”   “记得按时喝汤药。”说完,陛下径直离去。   姚皇后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院子里,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欣长。   “啊!”她歇斯底里地尖叫,怒吼。   汗水浸透了她的鬓角,浓妆随着汗水褪去,显露的是她苍白无力的脸庞。   自古帝王最是无情,可虎毒不食子,她实在想不通陛下为何玄儿也不放过。   太子出了宫,一心想着苏皖,便让马车在街角停下。   趁着月色,他翻身飞入苏府。   月影之下,一个青衫女子挥舞着长剑,剑身翻着银白色的冷光。   女子轻足点地,翩若惊鸿,粉色的桃花随风飞舞,一朵花瓣落在女子的发髻上,更衬得她粉若桃花、青翠逼人。   太子趴在房顶,痴痴地看着院子里舞剑的女子。   隔了一世,她不再是那个故作矜持,吟诗作赋的女子。   此刻的她才是真正的她,一起生活了十年,自己竟从未了解过她。   突然,一个男子也从高墙上翻身下来。   苏皖收住剑,见到来人,眉头轻蹙:“我不是和你说过,不要深夜来府上吗?”   “我知道,可是,刚刚接到圣旨,父王让我明日即刻启程去扬州。”   “哦,那一路小心。”苏皖低着头,抱着剑,微风吹起她的发丝,桃花的香气混着苏皖的体香飘荡到九皇子的鼻前,他一时间有些慌神。   “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先回房了。”   苏皖转身欲离开,九皇子上前一步抓住苏皖的手:“等我!等我办好了事,立下了功,变求父王赐婚。”   月色下,苏皖的脸庞微微泛红,如同盛夏的蜜桃,泛着水光。   她握紧了手中的剑,手指揪着衣袖,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九皇子掰过苏皖的肩膀:“我知道你不开心,知道你不想留在京都。等父王赐了婚,我便在江南讨个封地,带着你去江南水乡自在地生活,你说好不?”   苏皖抬起眼,看到九皇子真挚的眼神,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九皇子喜极,捧起苏皖的脸,吻了下去。   太子趴在房顶,紧紧咬牙,掏出衣袖里的火弹,向天空射去。   苏府的仆人被冲天的烟火吸引,跑来苏皖的院子。   九皇子听到脚步声,说了句:“一定等我。”便翻墙离去。 第20章   望着九皇子离去的身影,苏皖还是晕乎乎的。   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就突然间答应了要嫁给他。   “小姐!”丫鬟紫烟衣服还没穿戴整齐,便冲了出来,“刚刚一阵异响,是否出了什么事?”   碧尘见苏皖脸色绯红,有些不自然的样子,便猜了七七八八。   她让紫烟出去遣散了院子外看热闹的下人,扶着苏皖走近内房。   碧尘静默不语,为苏皖打了桶热水,伺候她梳洗。   “你为何不问刚刚发生了什么?”苏皖泡在木桶里,闭着眼睛,问道。   “小姐想说,奴婢自然是愿意听的。小姐不说,奴婢也不会问。”碧尘仔细将茶油抹在苏皖的发丝上,轻轻揉捏。   苏皖浅笑,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前世在太子府甚是艰难,从小舞刀弄枪的自己别说看账本了,就连大字也不识几个,幸好有碧尘在身旁帮衬着,日子才没有太难。   苏皖突然转过身,抓着碧尘的手,说了句谢谢。   碧尘握着玉梳,指尖微颤。   她从七岁时便开始服侍各种主子,被转卖了三次,十五岁时才来到镇北侯府服侍苏皖。   这是第一个把自己当人看的主子,碧尘强忍住泪水,岔开了话:“小姐,水有些凉了,还是起身吧。”   说罢,便转身取来干净的衣裳,伺候苏皖换上。   紫烟端上来三碗肉丝面,笑呵呵道:“半夜被吵醒,不吃点夜宵根本睡不着。”   油灯下,苏皖大口吸着面条,全然没了上辈子太子妃时的拘束,她看着身旁的紫烟和碧尘,心里感叹着只要和她们在一起,日子便也不会太难。   太子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府的。   他把自己关在房里,整个人呆坐在桌前,手里捏着的是已经有些泛黄褪色的平安符。   那是五年前在西津救下苏皖,她赠予自己的,说是报答救命之恩。   他突然站起身,想立刻奔到苏皖身前,告诉她前世的自己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如果可以,愿意用一生慢慢弥补她。   可刚走几步,苏皖临死前的样貌又浮现在眼前:她是微笑着离去的,那是看透一切,通事豁达的笑容。   太子顿住脚步,又退回木椅之上。   初夏的天已然有些闷热,他的心却冷得厉害,浑身不住地颤栗。   不可以!   不可以!!   太子想着,如果苏皖知道了自己是重生而来,必然决然离去。   他紧紧地握着桌上的茶盏,看着摇曳的灯火,心里暗暗发誓,这辈子无论用什么办法,都要将苏皖留在自己身旁。   第二天,天蒙蒙亮,九皇子带着家仆从北门离京。   他无数次想过逃离京都,离开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远离以一切的暗杀与诡计。   可此刻,却突然有些不舍。   一阵急切的马蹄声传入耳中,九皇子连忙拉紧缰绳,翻身跳下马。   “九弟!”   九皇子开心的笑道:“三哥!”   他的心却沉了下来,只是不住地点头,全然听不清太子说了些什么。   直至太子将手中的一个玉牌递给他,他才反应过来,疑惑道:“这是?”   “此去扬州凶险重重,那扬州刺史盘踞扬州多年,难免他拼个鱼死网破。危急之时,拿着这玉牌去找镇中大将军杨剑,当年我救过他一命,他会还这个情。”   九皇子捏着玉牌,心中一暖:“多谢。”   “太子表哥!”一个粉衫女子驾着枣红色骏马飞奔过来,“我去你的府上找了你多次,管家总说你不在,我猜到你一定回来送九皇子,便追了过来。”   女子笑靥如花,衬得道路两旁的桃花都失了颜色。   “我已经不是太子了,下次需记得莫要叫我太子表哥。”   “好了,我知道了,表哥,”姚菁跳下马,亲昵地往太子身边靠了靠,指着九皇子,“九皇子趁着你不在,帮着苏皖那个丫头,一起欺负我。”   听到“苏皖”儿子,太子的眼神黯淡了会,便转身朝着九皇子道:“我这表妹生性顽劣,着实惹了不少麻烦。还望莫要见怪,时候也不早了,你快些上路。”   九皇子点了点头,刚要转身的时候,见到城墙之上,一抹青色的熟悉身影。   微风吹起苏皖的发丝,她站在高墙之上,远远地眺望着九皇子。   有些话,她想说,但又怕。   怕承诺的誓言,到头来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上辈子命运太过弄人,被一个男人伤得太深,以至于现在有些小心翼翼,一时间不敢相信有人爱自己。   “等我!”九皇子用尽全身力气,嘶喊道。   苏皖微微点头福了福身。   九皇子仿佛全身充满了力气,他扬着马鞭,策马而去。   “表哥,那个苏皖真是个不知羞的女子,你去打仗前,满京城都知道她心属于你,成天缠着你。你不过才离开一个多月,她便和九皇子勾搭上了。”姚菁自顾自地说着,眼角的余光瞥向太子,不由地住了口。   那是她没见过的太子殿下,嘴唇微抿,神情冷峻,右手捏成拳头,抬眼看向城墙的苏皖。   还没等姚菁反应过来,太子便扬长而去。   苏皖走下城墙,便见到怒目而视的姚菁。   她不想招惹是非,便装着没看见,向一旁走去。   “站住!”姚菁冲到苏皖身前,“别以为攀附上了九皇子,就可以目中无人了。以你的身份,嫁过去也是侧妃!”   “姑娘教训的是。”苏皖福身道。   姚菁本以为苏皖会争辩,接下来的说辞都想好了,便是骂她一介庶女,不知天高地厚。奈何苏皖今日这般温顺,就像一拳打到棉花团上,那股无名之火无处发泄,更加郁结。   苏皖看到姚菁气得发红的脸蛋,便猜测到了一二,叹道:“奴家自知身份低微,不敢肖想太子。可姚姑娘不同,你爹爹是锦衣卫指挥使,姚皇后是你嫡亲的姑姑。嫁给太子,便是你一句话的事。”   姚菁轻咬嘴唇,有些话她实在开不了口,这件事她向爹爹提了无数次,可他就是不同意。   “不若你进宫请求皇后赐婚?”   姚菁眼睛一亮,思索片刻:“你最好别又打什么歪主意,否则我决不轻饶。”   说罢,便转身而去。   苏皖看着姚菁离去的身影,心中轻叹,自己那有什么坏主意呢?   上辈子,自己身为太子妃,一心想独占太子殿下,皇后想赐下的人全被自己挡了回去,其中就包括姚菁。   苏皖想着,如今太子殿下势单力薄,如果能得到姚指挥使的支持,往后的日子便会轻松许多。 第21章   苏蔽看着府内堆积如山的聘礼,心又隐隐作痛起来。   想必,太子爱极了自己,否则也不会将边疆的宝玉、天山的雪莲、西海的夜明珠、长白山的老人参送给自己。   太子若还是太子,她自是欢欣雀跃的。   可一个被废的太子,嫁给他,是没有什么未来的。   “被这些聘礼惊到了?”苏夫人喝了口茶,悠然道。   “没有,只是想着太子真心待我,让阿妹顶替我嫁过去,终究有些过意不去。”   “伤心难过一两日也就罢了,这世上,最不值钱的便是情-情-爱-爱,唯有凤位,才是实打实的尊贵,明白吗?”苏夫人的眼中冒着精光,仿佛苏蔽带着凤冠,母仪天下的样子近在眼前。   “女儿晓得的。”   太子的府上也在精心准备着喜宴,下人们对未来的女主人充满了期盼。   绝色无双的大周第一才女,已经够让人艳羡了。   最主要自己的主子——太子殿下也是爱极了她。   世间易得无价宝,天下难得有情人。下人们都期盼着,新来的娘子能一扫太子被废黜后的阴霾与晦气。   太子站在桌前,手执毛笔,在宣纸上挥洒着笔墨,瞬间一个手握宝剑,英姿飒爽的女子便跃然纸上。   他的右手一顿,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神黯淡了下来,笔尖的墨一滴滴落在宣纸上也浑然不知。   片刻后,便将宣纸撕碎,闭上眼,后仰在木椅之上。   侍卫郭朗禀报道:“最近苏皖没有什么异动,倒是有几个人在暗中跟踪她。殿下,是否将那几个人捉拿审问?”   太子弯起嘴角:“不用。”   刚才心里的阴霾瞬间消散而去。   看样子,苏夫人恐怕又会像前世那般,逼迫苏皖嫁给自己。   “继续盯着苏皖。”   过了十多天,太子大婚的日子就在眼前,苏皖的心却跳个不停,一种不安的感觉萦绕在心头。   这些时日,虽没有九皇子的消息,但是想着他此行凶险,或许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昨夜,收到了他的飞鸽传书,说是已经拿到了扬州刺史贪赃枉法、克扣盐税的罪证,今日便会赶来,一颗悬着的心也渐渐放下。   这天,她早早地起床,却没见到丫鬟紫烟和碧尘。   往日,她们总是端着铜盆候在门外,听到自己起身,便会推门进来伺候自己梳洗。   正在疑虑之时,一个粗壮的老婆子走了进来,说是夫人有请。   苏皖认得她,是苏夫人身边的老嬷嬷,竟亲自过来找自己,想必是有要事。   苏皖不敢耽搁,跟着老嬷嬷来到苏夫人的院落。   这天晴空万里,满园都是栀子花的花香。   “女儿见过主母。”苏皖福了福身。   苏夫人头也没抬,逗弄着身边的鹦鹉,漫不经心道:“你姐姐病了,病得很重,若是硬是把她推上花轿,送往太子府,哦不!现在应该叫做三皇子府,恐怕活不长。你说,该怎么办?”   “阿娘无需担忧,阿姐吉人自有天相,菩萨会保佑的。”   苏夫人冷笑一声:“好一句‘无需担忧’,真是铁石心肠。这十多年,苏家竟是白养你了!”   苏皖挺直背脊,站得笔挺,却不再回话。   苏夫人大手一挥,将身旁装着鹦鹉的笼子打翻在地上。   苏皖看着在笼子中扑腾翅膀的鹦鹉,突然一种无力感涌上心头,觉得此刻自己就是那被困的鹦鹉,无论怎么扑腾,也无法逃离苏夫人的掌控。   “姚梦,你叫我来到底所谓何事?碧尘和紫烟呢?”   苏夫人拂袖轻笑:“到底是翅膀硬了,从前那个懦弱、小心翼翼的庶女,如今竟然敢直呼我的名讳!”   她拍了拍手,家仆押着两个女子走了上来。   两个女子的头发都乱蓬蓬的,走在前面的女子不停挣扎着,似乎想破口大骂,但是嘴里被塞了粗布,呜咽着说不出话。   后面的那个女子则安静许多,和平时走路没什么不同。   苏皖愣神片刻,便认出前面的女子是紫烟,后面的女子是碧尘。   “你到底想怎样!”苏皖再也忍不住,朝着苏夫人大声喝道。   苏夫人从袖口里抽搐两张泛黄的纸:“这是她们的卖身契,如果你想她们平安,就立刻给我穿上喜服,嫁与太子!否则,等待她们的就是烟花柳巷、酒池肉林!”   在苏夫人眼神的示意下,奴仆将紫烟、碧尘口中的粗布拿去。   紫烟吐了口唾沫,大骂道:“你这个老谋深算的狐狸,见到太子被废,便打起了我们小姐的主意,告诉你,别说把我们卖了,就算把我们杀了,我们小姐也绝不会上你的当!”   碧尘看了苏皖一眼,微笑着:“小姐,我自小就被人卖了,不记得换了多少个主人,他们都把我当做商品,盘算着怎么卖得更高价,只有你把我当人看。放心,无论去哪里,对我来说没有什么不同。你幸福就好。”   苏皖的心间一颤,闭上眼睛:“我嫁!但你一定要把碧尘和紫烟当我的陪嫁丫鬟,随我一起去三皇子府!”   “果然是个懂事的好孩子,”苏夫人走上前,拍了拍苏皖的脸,“这你尽管放心,待你拜堂成亲后,我自会把她们送到你的府上。”   苏皖走到紫烟和碧尘的身边,从袖口掏出手绢,擦拭着她们有些发黑的脸庞,笑道:“我本就喜欢太子,这次能嫁与他,也是我的心愿。”   “不,不,”紫烟早已泣不成声,“你说过你要去江南过安稳的日子,说过再也不想理会京都的血雨腥风。”   碧尘拉着苏皖的手:“我们只是下人,不值得你用一生的幸福去赌,九皇子很好,太子殿下的眼里只有大小姐,你嫁过去也是受苦的。”   苏皖有些恍惚,碧尘这句话上辈子也对自己说过,奈何自己前世执迷不悟,毅然决然地嫁给太子,最终遍体鳞伤,不得善终。   如今虽然想开了,也没打算嫁给太子,可终究逃不过命运。   苏皖弯起嘴角,故作坚强地笑道:“我一介庶女,能嫁给皇子做正妃,也算是前世修来得福分。你们莫要难过。”   在转身的那刻,一滴泪从苏皖的眼角滑落,她大步跟着嬷嬷走向阿姐的院落。 第22章   苏蔽不安地在房内来回踱步。   望着搁置在妆台前的凤冠霞帔 ,心跳得厉害。   她闭上眼,无力地瘫软在木椅上,使劲地抠着自己的手指。   从小就学习四书五经,更是没有做过亏心事,时时刻刻以名门贵女的姿态要求自己。   古有杨门女将代夫出征,亦有花木兰替父从军,可从来没有哪个女子因为太子被废,就暗地里找阿妹代嫁。   苏蔽撑着头,一时间又为自己的卑劣懊恼不已。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   苏蔽抬起头,只见苏皖踩着莲莲细步,缓缓走来。   这是她从未见过的高雅,听不见一丝脚步声,整个人没有一丝晃动。   她不禁疑惑起来,这个从小在西津舞刀弄枪的庶女,何时将贵女的礼仪学得如此熟稔。   “阿姐,”苏蔽福了福身,“此事非同小可,切莫只看眼前。太子是潜龙在渊,迟早会龙飞九天。而且,殿下爱极了你,这世上恐怕再也找不到想他这般深情待你的男子。”   苏蔽定定地看着苏皖,她一时有些分不清这是她的真心话,还是欲情故纵的把戏。   “可是,我记得阿妹也痴爱着太子殿下,如果你真对殿下那么有信心,何不顺了我阿娘的心意,替着我嫁了过去?”苏蔽讥讽地弯起嘴角。   苏皖低下头,想着前世的种种,自嘲地笑了笑:“可殿下不爱我。即便嫁了过去,他日思夜想的也是你。”   苏蔽的心“咯噔”一下,不知为何,苏皖虽是笑着,但是那种神情比哭还让自己心痛。   她不由地起身拉着苏皖在一旁坐下:“皖儿,阿姐待你如何?”   苏皖回想起自己刚来京都,被一群世家贵女嘲讽为土包子、丧门星,是阿姐站出来为自己说话,保护着自己。   不经意间,苏皖红了眼眶,点了点头:“自是好的。”   “你也知,名门世家的贵女自有她们的用处。像我们,就是要成为国母。姚家出了三代皇后,最传奇的,就是当今的姚皇后,唯一一个庶女出身的皇后。阿娘自是不服气的,她从小就逼着我学习贵女礼仪,为的就是一天母仪天下。”苏蔽紧握着苏皖的手,眼睛看向窗外,缓缓回忆着过去。   “可太子殿下也会东山再起啊!”   “你根本就不懂,”苏蔽猛地甩开苏皖的手,“陛下废了太子,软禁了姚皇后,太子那一派已经式微,不可能再起来了。”   突然,苏蔽跪在了地上。   苏皖连忙起身要将她扶起:“阿姐,你这是作甚?”   苏蔽死死地跪在地上:“这一次,算阿姐亏欠你的。将来,阿姐若登凤位,自是不会忘了妹妹今日这番舍身为我。”   苏皖还想再劝,可是看到阿姐这般笃定的眼神,终究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了。   “好,我答应你。”   “阿妹!”苏蔽紧紧地抱着苏皖,眼泪从眼角滑落。   太子府内早已挂上火红的灯笼,四处摆好了红烛,贴上了大大的“囍”字。   太子穿着新郎服静静地喝着茶:“那边有何动向?”   郭朗道:“苏夫人绑了苏皖的两个婢女,逼着苏皖代替苏蔽出嫁。殿下,要不要将苏蔽捆上花轿?”   太子笑了笑:“不了,就迎娶苏皖。”   郭朗一愣,自打回到京都,殿下已经很久未笑了。而且,竟要迎娶曾经避之不及的苏皖。   虽是疑惑,却不敢深问,连忙退下,再细细检查了迎娶之事。   此时的苏皖,已经在嬷嬷的伺候下,梳了飞云髻,穿上了大红的嫁衣,眉心间一点朱砂衬得她愈发夺目迷人。   她望着铜镜中的自己,恍若隔世。   上辈子,也是这般,带着为对来的期盼,激动、欣喜地坐上了花轿。   可如今,心有千千结。   她不知未来的出路。   她知道太子爱极了自己的阿姐,无论自己怎么努力,他都不会回头看自己一眼。   她不想再把自己的人生错付给不爱自己的人。   “很美。”站在一旁的苏蔽不由感叹道。   她转身看向屋外,锣鼓喧天,人声鼎沸。   不知为何,此刻自己的心中竟然泛起一丝丝嫉妒。   特别是上了妆的苏皖,娇艳欲滴中带了一份英气,将自己也比了下去。   “大小姐,快要迎亲的吉时了,你还是先行离去吧,否则撞见了旁人,可就不好了。”老嬷嬷劝道。   苏蔽点了点头,带起纱巾,向一旁褪去。   行至花园时,她见到远处一个穿了新郎衣的人,带着随从向这边走来。   于是,连忙躲进花丛里。   花园里的花开得又高又密,遮住一个人绰绰有余。   透过枝干间的缝隙,苏蔽见着一个带着半边银色面具,走路有些颠簸的人向自己的院子走去。   她认得,这个身形她再熟悉不过。   不是曾经的太子殿下,又是谁?   突然间,满心酸楚。   一个打了无数次胜仗的大英雄,竟然落个这般田地。   储君之位被废黜,不仅容貌已毁,就连腿也瘸了。   苏皖听从喜婆的安排,戴上了大红的头盖,四周仿佛一切都安静了,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声。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喜婆打开门,郭朗塞给喜婆一个大大的红包,喜婆便退了出去。   太子矗立在门外,望着自己曾错过了一生,思念了一世的女子,突然有些挪不动脚步。   “殿下?”郭朗小声提醒道。   太子点了点头,他深吸了一口气,快步走向苏皖,深怕迟了一步,眼前的人儿便不翼而飞。   他轻轻抓起苏皖的手:“让娘子久等了。”   这是苏皖没见过的温柔,她明白,这温柔,只是太子对着阿姐才有的。   突然间,鼻子一酸,她强忍住泪珠,点了点头。   按着习俗,太子将苏皖背在肩上,缓缓向府外走去。   苏蔽在花丛里,看着太子背着苏皖的身影,表情复杂。   太子每一个踉跄的脚步,仿佛都是浓厚的爱意,踩在苏蔽的心头,让她心痛不已。   那本是自己的,为什么,凭什么苏皖轻松拿去了?   夕阳落下,九皇子快马赶回京都,他翻身来到苏皖的院子,竟没发现一个人。   在柴房里,见到被捆住的紫烟和碧尘,连忙砍断绳索,将她们口中的粗布取出。   紫烟大叫道:“快去救小姐!她被夫人逼着嫁给了太子。” 第23章   太子府内,张灯结彩、宾朋满座。   苏皖在喜盖之下,被太子温柔地牵着前行。   太子走得极慢,时不时回头看下身后的新娘。   坐在前桌的姚菁捏着拳头,愤恨地盯着新娘,不解太子表哥看上了那矫揉造作的苏蔽哪一点!   所谓才情,不过是一些无用的附送风雅。   所谓美丽,还不及她那个庶妹。   “一拜天地!”   苏皖和太子跪下,对着门外拜了拜。   皇后病重,陛下忙于政务,都没来府上。   “二拜高堂”便也省去了。   “夫妻对拜!”   苏皖和太子面对面跪下,她听见对方温柔说了句:“今后,你便是我的妻了。”   不知为何,苏皖的心猛地抽搐了下,痛得无法呼吸。   这句话分明就是对着阿姐说的。   苏皖忍不住想,为何命运这般残忍,重活一世,依旧让自己做那个替身。   就在苏皖要弯腰的那一刻,突然听见一句:“且慢!”   九皇子走到新娘身前,小声道:“我已经将碧尘和紫烟救出。”   “九弟,你风尘仆仆地从扬州赶来,想必也是为了喝一杯皇兄的喜酒,快入座,切莫误了良辰吉时。”太子沉声道。   “可她并不是苏蔽。”   “什么?”姚菁从木椅上跳了起来,跑到新娘前,扯下她的头盖。   “怎么是你?!”姚菁惊叫道,“小小庶女,也胆敢冒充府上嫡女,嫁与我表哥?”   在场的宾客无不哗然,他们自是知道,太子爱极了苏蔽,娶的也是苏蔽,纷纷用异样的眼光打量着苏皖。   苏皖的脸色惨白,全身仿佛被抽空了力气。   她环视着周围,那鄙夷的眼神让她不寒而栗,仿佛自己是个小偷,而且是个被抓了个正着的小偷。   “我们走。”九皇子将自己的披风盖在苏皖的头上,牵着她离去。   奈何太子也抓着苏皖的手,迟迟不放。   “皇兄?”九皇子讶异道。   “苏皖是我名门正娶,拜过堂的妻子。我要娶的也正是苏皖。”太子加大力气,将苏皖抽回自己的怀里。   “表哥!”姚菁在一旁急地大叫,“不知这个贱女人用了什么手段,才把她阿姐迷晕,自己代替她嫁了过来。你不能将错就错啊!”   “苏皖是我的正妃,也是你的表嫂,下次再这般不知礼数,你便不要再来了。”   姚菁愣在一旁,眼圈不由地红了。   太子表哥从未对自己说过一句重话,如今却为了一个心机深沉的庶女训斥自己,对自己黑脸。   想到这里,姚菁的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滑落下来。   九皇子还欲争辩,一个大太监带着圣旨走了进来,宣旨让九皇子进宫。   九皇子痴痴地看着苏皖,苏皖低下头,自知这辈子恐怕和九皇子再无可能,便重新从太子手里取来红盖头,给自己盖上。   “九皇子请,莫让陛下久等。”   九皇子跟着大太监离去。   炎热的盛夏,太子府内赤红的灯笼高高悬挂,九皇子却觉得寒冷浸透到了骨子里,眼前一片漆黑。   “夫妻对拜!”   刺耳的声音在声后响起,九皇子加快了脚步,坐在马车里,两行清泪从眼角滑落,才发觉早已湿润了眼眶。   马车向皇宫驶去,热闹的夜,九皇子似乎什么也听不见,只觉头痛得厉害。   金銮殿上,陛下正在批阅奏折。   “父皇,不知深夜唤儿臣前来,所谓何事。”九皇子道。   皇上头也没抬:“扬州的事,办得不错。只是回到京都,不进宫向我报备,反而去了太子府,所谓何事?”   “自然是给皇兄贺喜。”   皇上放下手中的毛笔,走到九皇子身前:“郑打算把杨将军的嫡长女许配给你,如何?”   九皇子连忙跪下,诚惶诚恐:“陛下,儿臣已经有了心仪的女子。”   “莫非是那苏家的庶女?”   九皇子低下头,静默不语。   陛下轻笑:“你出生低微,本就势单力薄,若娶个出身高贵的女子,将来如何去争,如何去抢?”   九皇子指尖轻颤,“出身高贵”四个字就像火红的烙铁,烫得他脸色发红。   自小便因为母妃曾是皇后的婢女,便受了无数的轻蔑与嘲讽。   “怎么?不服,不信?”皇上走到九皇子的身前,掰起他的头,笑道。   九皇子看着陛下的眼睛,突然感到一种深深的恐惧。   仿佛是在看一头雄狮,虽已年迈,但顷刻间能咬断一个人的脖子。   九皇子一时间全身发麻,无法开口。   陛下转过身,又坐在桌前,批阅起奏折:“你尽快去试试,看看凭借你的真心,能否赢得她。”   九皇子深吸了一口气,拜别了皇上,快马加鞭奔向宫外。   太子府里,宾客们围着太子,不停地敬酒。   人们似乎忘了刚刚的那场闹剧,只有姚菁一个人,红着眼睛,坐在角落里看着太子表哥。   她不解!   要是太子娶了京都第一才女,世家公子的梦中情人苏蔽,她也心服口服。   毕竟太子表哥爱极了她,可如今竟然娶了那个西津来的粗野庶女,心底的那本快熄灭的不甘与愤恨的火苗又燃烧了起来,而且火势越来越旺,灼得她胃疼。   “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回去。”锦衣卫指挥使姚起身离席。   “爹爹,我恨你一辈子!”姚菁捧着脸,哭着跑出太子府。   姚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便追了上去。   苏皖一个人坐在房内,轻声唤了句:“可有丫鬟来送一杯热茶?”   片刻后,一个身着绿色衣衫的丫鬟,手捧热茶走了进来。   苏皖接过热茶的一瞬间,点了丫鬟的哑穴,用自己的腰带将丫鬟的手捆了起来:“对不住了,我实在做不了这府上的女主人。”   丫鬟拼命挣扎着,苏皖怕她坏事,便把她敲晕了过去,然后穿上丫鬟的绿衫长裙,将自己的头发梳成了丫鬟的双螺髻,接着便把自己的喜服给丫鬟穿上,将她扶在床边,靠在墙上。   此时,她突然听到屋外侍卫的议论:“怎么回事,送茶送那么久,不会有什么意外吧?要不要进去看看?”   “你找死啊,殿下的新娘你也敢看!”   苏皖在屋内骂道:“没用的死丫头,送这么烫的茶,是要烫死我吗?”   然后把茶盏摔碎在地上,接着捂着脸,哭泣着跑出屋外。   侍卫摇着头:“这西津来的女子果真野蛮,咱们的好日子到头了。”   苏皖跑到马棚里,牵了匹黑色的骏马,向太子府外飞驰而去。 第24章   苏皖策马在夜色下狂奔。   风吹乱了她的发丝,她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这一刻,她才真正的觉得活着。   上辈子做梦都想要嫁的人,拼了命都想要护着的人,原来竟可以这么容易放下。   不知不觉,已经泪流满面。   不知是为回不了的过去心痛,还是为重生的自己欣喜。   “皖儿!”   苏皖心中一惊,以为被太子府的人发现,连忙用力抽着鞭子。   突然,苏皖的骏马仰天嘶鸣,那人翻身上了苏皖的马背上,搂着她,轻声说了句:“是我。”   苏皖浑身一颤,脸颊微红:“你不是进宫了吗?”   九皇子拉紧缰绳,烈马双蹄踢向空中,九皇子抱着苏皖跳下马,将鞭子抽向骏马的后退。   待骏马奔向远处后,九皇子便将苏皖推上自己的马,在翻身上去,向九王府奔去。   一路上,风声“呼呼”从耳边挂过,苏皖蜷缩在九皇子的怀里,她抬了抬眼,望着九皇子坚毅的脸庞,有些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苏皖伸出有些颤抖的手,轻抚九皇子的下巴,胡渣有些扎人,便想到他日夜兼程赶回京都,来不及洗漱便来找自己,不由地有些哽咽。   “小傻瓜,哭什么?”九皇子就苏皖搂得更紧了些,自己却也红了眼眶。   “你不该来的,”苏皖咬着嘴唇,“我已打算浪迹天涯,为了我,得罪三皇子,不值当。特别是他先前对你那么好。”   九皇子想起了太子之前对自己的种种之好:他自小护着自己,为自己谋了扬州的差事,送自己出城。   他咬了咬牙:“你是我这世上唯一的渴望。”   到了府上,九皇子将苏皖带入厢房:“你先好好歇息,明日我会进宫面圣,自请去西津驻守边防。”   苏皖红了眼睛,她自小在西津长大,那是一个吃饭都有风沙飞入嘴里的地方,在京都长大的皇子怎么能去那种地方?   九皇子摸着苏皖的脸:“别难过,好男儿志在四方,我早就想去边陲了。”   苏皖低声抽泣着,她知道去了那里,便也就安全了。再也不会有人来抓自己。   自己还好,自小在西津吃着风沙长大,可九皇子怎么能吃那种苦?   “到了西津,我必定八抬大轿迎你进门,”九皇子紧紧将苏皖搂在怀里,“今晚你先独自在这儿歇息。”   苏皖能感到九皇子浑身颤栗,一如前世自己抱着太子的时候,那激动的心快跳到嗓子眼般。   原来,自己付出过的一切,都会受到补偿,只不过是另一种形式,另一个人给你。   望着九皇子离去的背影,苏皖轻轻合上了门,躺在床上,轻轻吐了口气,终究是逃出来了。   太子酒过三巡后,脸色微红,隐隐有了些醉意。   客人们也渐渐散去,太子遣散了下人,独自一人走向婚房。   火红的灯笼下,是大大的“囍”字窗纸。   太子捏着拳头,站在房门前,反而踟蹰不前。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太子抬起手,推向门,又收了回来。   他突然有些怕,怕自己看到苏皖憎恨的眼神,怕她亲口说要离开。   晚风吹过,太子抬起头,看向天空,月亮是那么圆,他深吸了一口气,终究鼓起勇气推开了门。   见到身着戏服、盖着喜盖的娘子,蜷缩在床上的角落里,太子低声说了句:“皖儿,饿不饿?”   穿着喜服的娘子一动不动,太子突然有些不对劲,走上前去一把将新娘的红盖头掀开,竟发现是府上的丫鬟。   他解开丫鬟的哑穴,冷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丫鬟跪在地上:“那娘子说是口渴,奴家便端上茶水,哪知她在接过茶水的片刻,点了奴家的哑穴,换上奴家的衣服,假冒奴家逃了出去。”   初夏温热的风从窗外吹来,太子险些站立不稳。   他扶着一旁的椅子坐下,脸变得煞白,望着天外的明月,突然讽刺地笑了笑。   上辈子,也是这般明亮的月,自己掀开新娘的盖头,见到是苏皖,心中的期待落空,愤恨地问:“为什么是你?”   新婚之夜,他把苏皖一个人留在房中,翻身去了镇北侯府,见到了苏蔽,她说是苏皖迷晕了她,然后假扮成她的样子嫁了过去。   从此,自己便没给过苏皖好脸色。   他看不起这种下-贱、恶毒的女子。   “太子?”丫鬟轻声唤道。   太子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竟哭了。   他一剑将捆着丫鬟的绳子挑断:“你先离去,不可伸张。”   丫鬟慌忙褪去后,太子换上便服,带着侍卫郭朗,两人骑着黑马,离开了太子府。   郭朗驾着马跟在太子身后:“殿下,京都那么大,我们去哪里找?”   “城门已关,出不了城。她自小在西津长大,京都没有熟识的贵女,等会儿你派暗卫查探京都所有的客栈,现在随我去九皇子府。”太子吩咐道。   月色下,两人策马奔向九皇子府。   郭朗扣响府门,开门的竟是九皇子,仿佛在等着他们死的。   “皇兄,进来说话。”九皇子说得诚恳,太子没有说话,跟着他走到书房。   郭朗守在房外,疑惑着主子为何对曾经看都不看一眼的苏皖这么上心。   “她就在你的府上吧?”太子盯着九皇子的眼睛问道。   九皇子避而不答,只是反问道:“皇兄,你又不喜欢苏皖,何必因为一场喜宴而揪着她不放呢?”   “谁说我不喜欢她?”   九皇子浑身一颤:“什么时候开始的?”   太子静默不语。   “我告诉你喜欢她之前?”九皇子继续追问道。   太子点了点头。   九皇子突然笑了:“所以,你故意把我支去扬州,就是为了把苏皖抢到自己的手里吧?”   太子转身推开门,回头说了句:“她是陛下赐婚,我明媒正娶的夫人。”   “陛下赐婚的明明是苏府的嫡女,而你喜欢的,深爱的也一直是苏府的嫡女苏蔽。”九皇子怒吼道。   听到“苏蔽”两个字,太子微微出神,这个人,这个名字仿佛离了自己好远。   “如果你现在去问苏夫人,她肯定说她早已把苏皖记在族谱,收为嫡女。所以,你们走不了的。”太子声音阴冷,有着说不出的笃定。 第25章   苏皖醒来时,已日上三竿。   她从未睡得这么舒坦,在九皇子的身边,有种说不出的心安。   婢女伺候苏皖梳洗,端上甜羹,说九皇子去了皇宫面圣,府上已经打点好一切,晚上便出城。   苏皖心中隐约觉得有些不安,但也无可奈何,只能耐着性子在府里等九皇子回来。   御花园内,皇上蹒跚着脚步,望着满园的花草,深吸了口气:“你说你要去西津镇守边关?”   跟在身后的九皇子抱拳道:“好男儿志在四方,还望陛下成全。”   “你真的以为退居一隅,便能守着心爱的人,独善其身?”皇上转过身,苍老的眼神里尽是老谋深算。   九皇子咬着牙,静默不语。   “也罢,你向来不喜欢争权夺利,想必过了今天,你便明白没有权势,你什么都不是。”皇上留下一句话,便转身离开了。   老太监将兵符交给九皇子:“这是西津的兵符,到了西津,你便是那儿的王,莫要辜负陛下的希望。”   九皇子点了点头,正要离去时,遇到了姚菁。   姚菁心神不宁,走得匆忙,连撞到了九皇子都未察觉,低声骂了句:“哪里来的奴才?走路都不长眼吗?”   待发现是九皇子后,才讥讽地笑了笑:“你喜欢的苏蔽也真是好本事,你离开京都时,她假模假样的千里送别,难舍难分。你去扬州不过一个月,她就用尽手段假冒嫡姐,嫁给了我表哥,真是令人恶心!”   “我怎么觉得是三皇子强迫苏皖留下?不是每个世家贵女都像你一般,费尽心思想嫁给三皇子,却求而不得。”九皇子不再多言,快步离去。   “你,”姚菁捏起拳头,握紧拳头,跺着脚,“不过是一个丫鬟所出,也敢如此嚣张!”   坤宁宫内,皇后用手帕呜捂着口鼻,不住地咳嗽。   白色的手帕上,布满了暗红色的污血,令人触目惊心。   “皇后,”声旁的老嬷嬷满眼是泪,“要不把太子叫来?陛下天天逼着你喝药,也不是个事啊!”   “姚家独掌大权,我是皇后,爹爹是当朝首辅,阿兄是锦衣卫指挥使。你还看不出来吗?陛下这是要我死,他才能安心,才能放过太子!”皇后声嘶力竭地嘶吼。   老嬷嬷顿时哑口无言。   姚皇后闭上眼睛,嘴唇微颤:“我知道,陛下一直恨我,他一直思念着那个小贱人,一直暗中保护着那个孽种!”   “皇后,你莫要动气,那九皇子母家不过是一个丫鬟出身,没有势力,根本掀不起什么大风大浪。”老嬷嬷劝道。   “你懂什么?”姚皇后眼神锐利,瞪向嬷嬷,“再大的势力,在天子面前,无异于无水之木,不堪一击。”   “姑母!”姚菁欢欣雀跃地朝姚皇后跑来。   姚皇后强打起精神,抚摸着姚菁的头发:“听闻你闹着要见本宫,所谓何事?”   “我想嫁与表哥,爹爹总是不同意。”   姚皇后心尖一颤,看着姚菁天真烂漫的样子,一时间有些不忍。   “姑母,想起来就气,昨夜嫁给太子的你知道是谁吗?”   “不是苏府的嫡女苏蔽吗?”   “根本就不是,”姚菁从姚皇后的怀里坐起身,“昨夜嫁给表哥的是那从西津来的粗野庶女。”   姚皇后紧紧咬牙,手背上青筋暴露。   苏夫人是自己的嫡姐,她什么心思自己自然清楚不过。她比任何人都希望她那宝贝女儿成为皇后,自己当时看着太子喜欢苏蔽,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了。   京城之大,世家贵女如此之多,比苏家好的门第不知有多少!   你苏家算个什么东西?   如今,吾儿刚被废黜,就派个庶女顶替出嫁!   姚皇后大口地喘气,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   姚菁上前拍着姚皇后的后背:“姑母,你莫要生气,苏蔽本就是虚伪的美人儿,她根本不爱太子,她爱的不过是太子妃的位置。”   “那你呢?”姚皇后轻声问道。   姚菁低下头,轻咬嘴唇:“即便是做侧妃,我也是欢喜的。”   太子府上,太子在书房内练着字,写了撕,撕了写,最后叹了口气,放下毛笔:“九皇子府内可有动静?”   郭朗道:“九皇子府周围都埋下了我们的眼线,九皇子刚从宫内回府,然后紧闭大门,没有一人出府。”   “一个人都不可以放过,特别是仆人装扮的人!”   “是!”郭朗纵身离去。   崔妈妈是太子府的老人儿,也是太子的奶娘,今日本是皇妃到府上的第一天,按礼数是应该早起给下人们训话的,可是左等右等,也没见到新嫁来的皇妃起床,可太子都已在书房多时,这个新妇实在不该如此贪睡!   崔妈妈犹豫了再三,走向院子里的婚房,刚要进去,侍卫就将她拦下:“殿下说了,任何人都不许进入。”   “奴家不过是伺候皇妃洗漱。”   “不可!”侍卫口气强硬,不容有差。   “还反了不成,我是太子的奶娘,谁敢拦我?”崔妈妈脾气上来,用力将房门一推,里面哪里有一个人影?   “这,这,这?”说罢,崔妈妈一时气血上涌,便昏了过去。   夕阳西下,照出如血般的残阳。   苏皖依靠在九皇子的肩上:“你说,今夜,我们逃得出城吗?”   九皇子用力将苏皖搂在怀里,在她的发丝上深吸了一口气:“若不能,我便为你战死。”   苏皖眼睛一红,想起自己前世为救太子而死,泪珠扑簌簌地落下。   不是后悔,不是思念,而是为自己曾经那么奋不顾身地爱过一个人而落泪。   “这就感动了?我骗你的,到时候,说不定我一看情况不对,第一个丢下你逃跑。”九皇子打趣道。   “你敢!”苏皖插着腰,用力掐了九皇子的手臂。   这么一闹腾,苏皖紧张的心情放松不少。   风吹起她的发丝,九皇子痴痴看着她。   一片粉色的花瓣落在苏皖的发髻上,九皇子抬起右手,碰触到苏皖发丝的那一刻,他浑身一颤,整个人仿佛瞬间僵硬。   此刻,苏皖的脸也红扑扑的,连忙起身:“快些吃晚膳,否则赶路时,有你受的!对了,紫烟和碧尘呢?”   “我已经派人悄悄将她们送往城外的客栈内,我们出城后,便与她们会和。”   苏皖点了点头,可心却着实跳得厉害。   夜晚,弯弯的银月升上天空,太子和郭朗坐在八皇子府对面的茶社二楼包厢内,俯瞰着宅子里门外的一举一动。   突然,一辆华丽的八轮把车从正门缓缓驶出,向北城的城门奔去。   “殿下?”郭朗道。   太子悠闲地喝了一杯茶,轻笑:“诱敌深入、欲盖弥彰,九弟终究嫩了些。”   不一会儿,九皇子府的前门、侯门大开,成百个穿着棕色衣服的下人鱼贯而出,他们三两成群地向城东、城南、城西、城北四门的方向奔去。   “啪”地一声,太子重重地将茶盏掷在桌上,立刻将埋伏的人马兵分四队,追上去! 第26章   九皇子牵着苏皖在人群中狂奔。   她身着棕色的男仆粗衣,发丝盘在帽檐里,脸蛋脏兮兮的,看不出真容。   掌心的温度火热,苏皖望着前方牵着自己的高大身影,心不由地暖了。   自己也曾为一个人奋不顾身过,那时的自己没有多想,只是觉得为了他,什么都愿意做。   如今竟也有人为了自己甘愿放弃京都的一切,假扮奴仆,去满是风沙的西津度日,苏皖的心颤了颤,她用力地抓着九皇子的手,生怕一松手,眼前的人便不见了。   九皇子放慢了脚步,低声道:“怕了?”   “没。”   “那干嘛突然抓得那么紧?”   苏皖的脸红了一片,就要将手抽出,哪知道九皇子反而握得更紧了:“这辈子都别想逃出我的手心。”   太子追到城门口时,哪里还有半分人影。   他坐在马背上,紧抓着缰绳,嘴唇微抿。   身后的侍卫郭朗大气都不敢出,他知道这是太子发怒前的征兆,俞是安静,便俞是可怕。   太子仰头看了看漆黑的夜空,轻咬嘴唇,强忍着泪,不让落下。   他深知倘若苏皖随着九皇子到了西津,自己就算使出九牛二虎之力,也再难将她带回。   这辈子,若不能和她厮守,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太子紧闭着眼睛,片刻后猛地睁开:“我让你之前安排跟踪紫烟、碧尘的眼线呢?”   突然一只信鸽落在郭朗的肩头,他拆开,大喜道:“就在城外二十里地的‘再相逢客栈’。”   “立刻把府上的所有暗卫召集起来,抄近路赶往‘再相逢客栈’。”   太子眼里冒着精光,透着难以言说的霸气,向城北策马而去。   此刻,九皇子和苏皖在偏僻的乡道上快步地走着。   九皇子黏上了胡须,瞬间老了十几岁。   苏皖则是在脸上点了许多黑痣,变成了麻婆子。   不知怎的,走了几个时辰,苏皖竟是一点儿也不觉得累。   “要不要坐下歇歇?”九皇子的眼中有些歉疚。   为了摆脱太子的暗卫跟踪,他们放弃了骑马,扮作一对赶去城外探望媳妇生产的老夫老妻。   “不用,我还支撑得住。”苏皖的脚已经有些打颤,约莫是走了太多的路,身子有些撑不住了。   九皇子不等苏皖说完,便行至她身前,背起她,继续前行。   “快放我下来,这样,我们走不快的。”苏皖有些焦急,担心九皇子清瘦的身子吃不消。   “今晚的星多亮啊,到了西津,便嫁与我,可好?”   九皇子声音低沉,仿佛有股特殊的魔力,让苏皖焦躁的心瞬间平静下来。   “才不!我要嫁个琴师,天天听他弹琴,过着神仙眷侣的日子。”   “你敢!”九皇子双手用力抓着苏皖的腿,奔跑起来,“你不答应,我便永远背着你,不放你下来。”   皎洁的月光下,是少女巧笑盼兮的映容和少年轻微的喘息声。   他们都在畅想,那近在眼前又远在天边的未来。   客栈内,紫烟和碧尘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四周全是血迹,紫烟的发丝上、脸上都是未干涸的血。   来的黑衣人着实凶残,将保护她们的护卫全部杀死。   “去隔壁的房里梳洗干净,这般模样吓坏了你们小姐,可就不好了。”郭朗提醒道。   碧尘连忙点头,将吓得有些失神的紫烟拉起,起身退去。   离开前,瞥了一眼,只见一个全身白衣的男子,背对着自己,面向窗外,眺望着远方,仿佛在等什么人。   那男子一直不言不语,烛火将他的身影拉得欣长,透着莫名的孤寂。   “快到了。”九皇子背着苏皖小步快跑,浑身已被汗水浸透。   苏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九皇子的背实在太舒服了,刚刚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她抬眼望向黑漆漆的客栈,心头不由一颤,不安的感觉油然而生。   九皇子到了客栈门口,将背上的苏皖放了下来,轻昵地将她有些缭乱的发丝理顺:“进去吧,里面有接应我们的人,现在安全了。”   苏皖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推开门的那一刻,一片漆黑,扑面而来的是阴森森的恐惧感。   就在九皇子点燃火折子的那一刻,四周的油灯突然被点亮,刚刚还一片漆黑的客栈变得灯火通明。   带着银色面具的男子端坐在大堂,说了句:“九弟,此次去西津为何走得如此匆忙?不让为兄送你,传出去还以为咱们兄弟生了间隙。”   九皇子紧捏拳头,将苏皖护在身后,一言不语。   太子站起身,杵着拐棍,一瘸一拐地走到九皇子身边:“你乔扮成老汉便也罢了,为何将我新婚的夫人扮成麻婆子?”   “皇兄,从小到大,别人欺负我时,你都护着我,让着我。这次,再帮我最后一次可好?让我带着苏皖安安静静地离开,远离这是非之地,此后永不踏入京都一步。”九皇子恳求道。   苏皖站在九皇子身后,看到他颤抖的肩膀,不由地有些心疼。   九皇子终究太小,不过十八岁的男儿,根本没有见过腥风血雨。   而如今二十五岁的太子殿下早已在沙场上征战十年,是人人畏惧的战神,也是杀人不眨眼的修罗。   “因为我从小让着你,所以如今你便要我连妻子也让给你?”太子手中的拐杖一杵,将九皇子打飞。   苏皖奔向九皇子,将他抱在怀里:“赵芒,你打不打紧?”   太子眼神微冷,没想到不过数日,苏皖竟亲昵地叫着九皇子的名讳。   九皇子口吐鲜血,站起身,拔出宝剑:“皇兄,对不住了,我说过要带苏皖去西津。除非我死了,否则不能食言。”   “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就在九皇子拔剑刺向太子的那一刻,太子一个飞身跃向空中,从衣袖中抽出长鞭,甩向九皇子。   那长鞭由九节精铁冶炼而成,威力迅猛,刚柔兼济,平时不轻易使出,一旦使出,敌人轻则重伤骨断,重则内脏受挫,吐血不止。   九节鞭勒住坚硬的宝剑,顷刻间宝剑四分五裂的断开。   九皇子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兵器,一时间有些慌神,眼见九节鞭直冲面门,在太子的威压之下,他仿佛被定住。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苏皖从腰间抽出软剑,挡开九皇子,攻向太子。   苏皖在前世本就对太子的一切十分了解,对打几个回合,竟不落下风。   微风从窗户吹了进来,苏皖的发丝随风飘起,她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太子。   太子嘴唇轻抿,心尖隐隐作痛。   那个曾经拼了命护着自己的女子,如今竟然为了别的男人,对自己刀剑相向! 第27章   “殿下,为何苦苦相逼?你明明爱的是我阿姐,而我也是被迫替嫁。你尽可给我一纸休书,我随赵芒此去西津,永不归来。”苏皖持剑的手已经隐隐发颤,她跪了下来,匍匐在地,求一条生路。   太子苦笑,眼前的女子竟为了别的男人低声下气地跪下!   她生疏地竟叫自己殿下,熟练地唤着身后男人的名讳。   心中的嫉妒之火熊熊燃起,太子握着九节鞭的指骨“咔咔”作响。   九皇子口吐鲜血,爬到苏皖身边:“别,别求他。你起来,不要为了我跪下。”   太子走上前去,一脚将九皇子踹飞。   他纵身一跃,将九皇子的脸踩在地上的泥土里,狠厉道:“九弟,你阿娘是我母后的丫鬟,爬到父皇的龙床,才生下你。如今,你竟如你下作的阿娘般,拐跑我刚过门的夫人?”   九皇子红着眼睛,看向苏皖,笑了:“这辈子,每天我都问自己,为何要来到这世上,每天都在想该死了才好。直到遇到了你,你让我活下来,我才努力地活着。如今,就算死,我也是情愿的。”   “不怕,我先走一步,”苏皖惨淡地笑着,“你说过,会八抬大轿娶我过门,我在黄泉路上等你。”   说罢,苏皖举起软剑,向自己的脖子抹去。   太子眼疾手快,一脚将苏皖手中的剑踢飞,抓着她的肩膀,怒声呵斥:“你就这么喜欢他?这么想陪他一起死?”   苏皖不说话,就这么淡淡地看着太子。   太子的心猛地一颤,揪痛不已。他忘不了前世苏皖痴痴看向自己的眼神,那时候自己只是厌弃,厌弃这么个心机深沉的替嫁庶女。   现在这淡漠疏离的眼神,就像一根根钢针,刺向太子的心,将他本就已经在滴血的心,扎得千疮百孔、血流不止。   他紧紧抓着苏皖的手,瞥了瞥九皇子:“你走吧。”   苏皖刚想去搀扶九皇子,就发现自己的手被太子钳制住,动弹不得。   “我是让他走,可不是你!”   “我去同他说几句话。”苏皖低声道。   太子思虑片刻,终究点了点头。   苏皖走上前,将九皇子扶了起来,轻轻拍打他身上的灰尘。   他们两人仿佛有默契般,都静默不语。   苏皖将自己的软剑递给九皇子,故作微笑:“此去西津,路途艰险,终究要护着自己。”   “婉儿,”九皇子似乎有千言万语,但依据都说不出口,他只是捏紧拳头,从未感到如此无力。   苏皖低下头,轻声叹道:“你记得我之前在湖里救下你时,说过的话吗?”   九皇子点了点头。   苏皖继续道:“活着,不仅仅是为了自己,为了喜欢的人,还应为了这天下。你是皇子,生下来便享受着天下的供奉,如今长大了,也应回报这天下苍生。切不可再轻言不活,懂吗?”   看着九皇子泛着乌青的双眼,苏皖想起了他背着自己披星戴月跑了十几里地,终究没忍住,落下泪来。   她连忙转身:“你快些走吧,好好活下去。就当是为了我,好好活下去!”   九皇子紧紧咬牙,握着苏皖送给他的软剑,奔向屋外,翻身上了马,向西津奔去。   马蹄的脚步声远去后,苏皖才跑向屋外。   她痴痴望着九皇子离开的路,内心祈祷着,他能好好地活,为了天下子民,为了他自己,好好地活下去。   太子目光深沉,看着苏皖在月光下的背影,不由想到前世她也是这般,站在宅子前,顶着暴雨,等着自己归来。   可是酒醉的自己却误把她当做苏蔽,唤她“蔽儿”。   如今这般,莫不是报应?   太子低头苦笑,本以为重生了,便能挽回先前错过的人。   哪知上天竟如此残忍,仿佛这一场重生是为了惩罚自己,亲眼看着最喜欢的人心里装着旁人。   不过没关系,只要把她留在自己身边,紧紧抓在手里,便好了。   这辈子,任谁也无法将她从自己身边夺走!   碧尘和紫烟被暗卫从楼上的厢房带出,看着地上一片狼藉,她们的心隐隐发憷。   紫烟一眼就望到了屋外的苏皖,连忙奔了过去:“小姐!”   “记住了,今后管她叫皇妃。”   突如其来的声音将紫烟吓得一哆嗦,她颤声道:“奴家记住了。”   华丽的八轮马车驶来,碧尘将苏皖扶上马车,然后和紫烟退到一旁。   “爷,路上颠簸,你坐在马车里也好照看皇妃。”郭朗道。   太子望着马车,突然有些迈不动脚步。   他怕,他怕车里念了一世的人,对自己恶言相向。   “爷,天马上就要亮了,若回去晚了,恐影响皇妃清誉。”   太子深吸一口气,踏上了马车。   马车很大,苏皖坐在角落里闭目不语。   太子轻声咳了一声,苏皖依旧没有半分反应。   他略有尴尬,起身坐在苏皖身边,转过头,静悄悄地看着她。   苏皖似乎把太子当成了空气,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突然,马车一个颠婆,又右一晃,苏皖没有坐稳,一头栽入太子的怀里。   她刚想推开太子,整个身子便给他狠狠地钳制住。   苏皖的脸瞬间红得发烫,她望向太子,那是她未曾见过的炙热目光。   难不成,他又把自己当成了阿姐?   苏皖低下头,眼神黯淡起来。   她挣脱掉太子的怀抱,起身坐在了角落里。   马车快速朝着京都前进,风吹起帷帘,灌进来冷风让苏皖瞬间清醒。   她抠着自己的手背,提醒着自己太子对自己的所有温柔,不过是自己长得和阿姐有八分相似罢了。   太子看着苏皖孤寂地坐在角落里,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自己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   这熟悉的马车又让他想到前世,每次和苏皖进宫时,她总是蜷缩在自己身旁,说是马车颠簸得她头发晕,需要抱着自己才不会呕吐。   那时的自己对她厌恶无比,只是觉得她矫情得让人厌恶,每每以需要查看书信为由,将她推开。   可如今,同样的马车,同样的人,她却嫌弃自己如敝履,躲得远远的。   太子踟躇片刻,终究挪到苏皖身旁,抱住了她。   苏皖挣扎着起身。   “别动,我染了风寒,全身冷得厉害。”太子低声说道。 第28章   苏皖挣扎着想脱身,奈何她挣扎得越厉害,太子就抱得越紧。   无奈,苏皖只得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   太子亲昵地将头埋在苏皖的颈肩,那淡淡的体香竟是他魂牵梦绕的味道。   重生后,他夜夜噩梦,日日失眠。   噩梦里是苏皖为了救他,血溅当场。   迷糊中总有一个童音问他:“为什么没有保护好阿娘。”   仿佛是上天的惩罚,夜夜让他在噩梦与失眠间受同样的凌迟之苦。   苏皖的体香似乎有安神的作用,太子不知不觉中竟沉沉地睡了过去。   马车摇摇晃晃行进了约莫一个时辰,终于到了三皇子府,停在了后院。   苏皖见太子依旧熟睡,忍不住细细借着月光打探着他的容颜。   上辈子企盼了一世的事,便是他如此般亲昵地待自己。   奈何他总是眉头紧锁,郁郁寡欢,即便是同床而眠,也是各自睡在各自的被窝里,只有在他宿醉时,才会疯狂地要自己!   边要自己,边喊着阿姐的乳名“蔽儿”。   想到此处,苏皖的眼角滑落一滴泪,重重地砸在太子骨节分明的手上。   太子的眼皮动了动,他弯着嘴角,仿佛正做着什么美梦。   苏皖眉头轻蹙,她将太子推开,独自下了马车,向厢房走去。   郭朗见苏皖脸色严肃,也不敢上前问些什么,碧尘和紫烟连忙追了上去,跟在苏皖身后,快步走着。   一个小丫鬟悄悄躲在墙脚,看着这一切,然后跑到一个院子,推开房门,禀报道:“崔妈妈,果然如你所料,那嫁过来的婢女竟在新婚之夜逃跑了,殿下把她抓了回来,她竟然毫无愧疚,将殿下一个人留在马车里,自个儿趾高气扬地独自回屋了。”   老妇人拍案而起:“反了她还!西津长大的粗野庶女,果然一点儿也不知道规矩。那就让老身明日儿教下她规矩。”   苏皖回到房内,看到满屋子的诗词典籍,苦笑了下。   阿姐最是爱诗词歌画,苏皖知道,她一直知道太子深爱着阿姐。   所以上辈子的她模仿起阿姐的一切:   学着她穿起飘飘白衫,学着她赋文颂雅,甚至,学着她一颦一笑,忘了自己本来的样子。   学了十年,不过是阿姐的替身,不及阿姐半分。   苏皖不由地红了眼眶,吩咐道:“将这些书拿到外面,烧了。”   她声音低沉,手撑着额头,双目紧闭。   紫烟向来唯命是从,立刻将书一沓一沓地抱去院子里。   碧尘虽想劝,奈何她从未见过主子如此清冷的模样,便跟着紫烟将书一起搬到院子里,用火折子,点燃火。   刹那间,院子火光冲天。   苏皖看着灼灼的焰火和烧成灰烬的书,不由地笑了。   这辈子,不想再模仿任何人,更不想再做谁的替身!   书,不爱便烧了。   白色的长衫,任谁也别想让自己穿上!   崔妈妈看着主院里冒着滚滚浓烟,连忙带着两个婢女寻来,没想到竟是王妃纵着两个丫鬟在烧书。   “住手,住手,快住手!”崔妈妈急得直跺脚,“这些都是殿下的宝贝,谁允许你们烧的?”   苏皖当然记得此人,这老嬷嬷是太子的奶娘,仗着是府中的老奴,打理着府中的中馈,不仅借着教授礼仪之名暗讽自己出身乡野、粗鄙不堪,还克扣自己的伙食,吃着连下人都不如的食物。   自己没去寻她,她反而自个儿送上门来?   如今,这些账总要慢慢算清楚。   碧尘和紫烟并未听崔妈妈的,继续将书不停地扔向火堆。   “我要向殿下,殿下状告你无德之罪!”崔妈妈咬牙切齿道!   “去吧!殿下正在马车里熟睡,麻烦你告知他一声,本妃今夜舟车劳顿,先歇息了。”苏皖独自回屋,“嘭”地一声将门关上。   崔妈妈气得浑身发颤,怒吼:“这般没有教养的女子,简直见所未见!”   紫烟和碧尘站在一旁,也惊呆了。   小姐来京都后,谨小慎微,哪有这般无礼过?   崔妈妈咬着牙,带着身后的婢女,奔向后院的马车。   郭朗刚想说殿下在歇息,崔妈妈被便跪地大喊:“殿下,王妃将房里的书都烧了!”   太子在马车内迷糊地醒来,一时间竟忘了身在何处。   过了会,才想起先前靠在苏皖的肩头睡着了。   一时间,心头阵阵失落。   前世忙于公务,也这般靠在她的肩上睡着。   那时的她不忍把自己叫醒,竟让自己靠了几个时辰,自己醒来时,她的半个肩头已经发麻。   如今竟然连片刻都不愿意等。   太子自嘲地笑了笑。   “殿下!”崔妈妈见殿下没有回话,加大声道。   太子撩开车帘,走下马车,冷冷地看着崔妈妈。   “殿下,王妃把你屋里的书都烧成了灰烬!这来自西津的庶女着实欠缺管教,老奴觉着还是明日让老奴来教她宫廷礼仪,日后也不会丢咱们王府的脸。”崔妈妈自得道。   “你年岁大了,平日里还是不要劳心,早点回去歇息。”   说完,还没等崔妈妈反应过来,太子便带着郭朗去了主院。   崔妈妈思索片刻,才问旁边的丫鬟:“殿下这是嫌弃我这个老妈子多事?”   “哪有?你是殿下的奶娘,殿下在疼惜你呢。”丫鬟讨好地笑着。   崔妈妈转身咒骂道:“那个小庶女,泼辣得很,不知哪里学来的一身狐媚子本领,把殿下迷得神魂颠倒。明日我自有办法让她服软。”   九皇子走到院子,看到地上的灰烬,愣了愣,心想莫非苏皖是在妒忌自己喜欢苏蔽?   一夜的郁闷似乎顷刻间消散开来。   他推开门,走到房里,苏皖“蹭”地坐了起来,警惕地看向太子。   “干嘛?我又不是老虎,还怕我吃了你?”太子笑着坐在床边。   “你不怪我烧了你房里的书?”   太子躺在床上,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抓着苏皖的手:“你是这府里的主母,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太子深情的眼神让苏皖有些不适。   上辈子,他对自己是疏离的、有礼的、冰冷的、不耐烦的,从未像现在这般亲昵温暖。   苏皖将手抽出,躺了下去,裹紧丝被:“妾身今日身子不适,还望殿下见谅。”   “无碍。”   太子抱着苏皖,全身不住地颤抖。   念了一世的人,如今就在自己身边,他暗暗发誓,这辈子定要给她锦绣前程。 第29章   太子早早地醒来,躺在苏皖身边的一夜,是从未有过的舒坦与放松。   他撑着脑袋,借着蒙蒙亮的天光,细细地打量着苏皖的眉眼。   突然,苏皖的眉头紧蹙,她用力揪着薄被,指尖泛白,身子微微颤抖。   他轻搂着苏皖,拍着她的背,脸上是不尽的疼惜:“别怕,有我在。”   苏皖仿佛进了梦魇,颤声道:“快走!赵芒,不要管我,快走!”   她说得急切,两行热泪从眼角滑落。   太子的手停在半空中,脸色犹如大雨将至的天气,阴沉的厉害。   他自是知道,赵芒是九皇子的名讳。   可他不明白,原本眼里只有自己的女子,怎么现在心心念念的都是另一个男人。   太子仿佛被抽空了力气,颤颤巍巍地从床上坐起。   他抬眼,看向已经有些泛白的天空,突然间悲从中来。   天已经亮了,身旁的人仿佛却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他回头,看了看躺在床上的人儿,她睡得是那么恬静。   上辈子,自己明明有这么多机会同她亲近,可是自己,一次次把她推远。   太子不敢想得太远,赤着脚,推门离去。   一个小丫鬟一夜没睡,偷偷躲在屋外,见太子离去后,连忙转身跑到南院崔妈妈的屋子里禀报道:“殿下离了院子,愁眉不展,似乎不甚开心。”   崔妈妈本躺在床上磕着瓜子,正想着如何灭灭苏皖的威风,昨天可是吃了一肚子火!   如今听到丫鬟这么说,立刻坐了起来,双眼放着精光:“你且仔细说来,殿下是如何难过的?”   “我也说不上来,好像丢了魂般,光着赤脚,出院子时还被石子绊了一下,差点跌倒。”   “哼哼!”崔妈妈得意地笑了笑,“还能是啥,你想想,新婚之夜逃婚的新娘还能是完璧之身不成?定是知道了真相,这才失魂落魄。”   说到这里,崔妈妈露出愤慨之色:“一个从西津来的小庶女,顶替嫡姐嫁到府上也就罢了!竟然一来就烧了殿下屋里的书,看来,老奴我得教她知道自己是个什么身份了!”   苏皖醒来时,已然日上三竿。   人还有些迷糊,便听到紫烟在外面吵闹着:“你这是送的什么菜?堂堂正妃,吃得还不如侯府的庶女,让外人瞧见了,都要笑掉大牙。”   苏皖推开门,见一个送饭菜的丫鬟手里捧着:土豆丝、芽白菜、茄子炖豆角。   完全没有一点儿肉腥。   碧尘走到紫烟身边,小声劝道:“先接下菜,别给王妃惹麻烦。”   “紫烟,你收下菜。碧尘,伺候我梳洗。”   碧尘的手巧极,不一会儿就给苏皖梳了个冲天髻,擦上胭脂的苏皖犹如六月的樱桃,让人垂涎欲滴。   “小姐,这些饭怎么吃啊?我刚刚尝了点,土豆发芽了,芽白菜的叶子都烂了,茄子根本没放盐巴。”紫烟在一旁大叫道。   苏皖抿嘴轻笑,我让你收下这菜可不是让你吃的。   “那要干嘛?”   “待会儿自有用处,你们且随我来。”   南院的崔妈妈得知苏皖心平气和地接下了菜,笑道:“果然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庶女,吃这种下人都不吃的菜,连句反驳的话也不敢讲。莫不是昨夜殿下后来教训了她,学乖了?”   “万一殿下回来,她向殿下哭诉,怎么办?”丫鬟有些害怕。   “我可是殿下的奶娘!再说王妃昨夜舟车劳顿,吃些清淡的,不是为了她好吗?”   崔妈妈得意地笑着,她轻抿了一口茶,等着待会儿去“教导”王妃礼仪。   苏皖带着紫烟和碧尘来到北院的鸽舍,看着通体雪白的凤尾鸽,吩咐道:“将这笼鸽子带回院子里。”   碧尘上前一步道:“王妃,这是殿下最珍惜的凤尾鸽。”   苏皖笑了笑,她当然知道,这鸽子不仅是太子的心爱之物,而且还是太子和阿姐传递相思之语的使者。   上辈子,因为自己一次喂食过多,撑死了一只鸽子,太子气得三天没和自己说话,更是下令今后不得再碰触凤尾鸽。   看守凤尾鸽的婆子也叫唤道:“王妃,这凤尾鸽殿下最是珍爱,你拿走观赏可以,但可千万别弄伤了它们。”   “嬷嬷请放心,整个府上都看到是我拿走的,出了事我一个人担着。”   回到了院子里,苏皖吩咐紫烟将一笼子的凤尾鸽全部杀了,一半清蒸做成汤,一半烧烤做成烤乳鸽。   紫烟是能干的,不一会儿,就在院里挖了个洞,再用泥巴将鸽子裹住,埋上土,下面烘烤,上面架了个铁锅清蒸。   “王妃,万一殿下回来见到这些鸽子都被咱们吃了,恐有责罚。”碧尘提醒道。   “怕什么,若是他要休了我,便也认了。”   苏皖说得坦然,她巴不得立刻拿到休书,离开京都,去找九皇子。   想到九皇子,苏皖的心猛地抽搐了一下。   西津离京都山高水远,如果不是为了自己,他根本没有必要去那种地方。   苏皖闭上眼,头突然有些晕,险些站立不稳。   碧尘连忙上前,将她扶到一旁坐下。   紫烟蹲在火堆边加着柴火,嘀咕道:“王妃身子太虚了,待会儿要多吃几个鸽子补补。”   崔妈妈的午膳吃得极是奢侈,醉虾、牛肉、桂鱼、烤兔几乎快被她吃了个干净。   丫鬟地上浓茶,她轻抿了一口,压了压胃里的油,咯咯地笑着:“是时候去那个小贱人屋里教她一下礼仪了。现在的日头最是毒辣,训练她屋外站立最是时候。她又吃的是那么些烂叶蔬菜,到时别要晕倒才好。”   一旁的丫鬟心里总觉得不安,只是讪讪地笑了笑。   崔妈妈到了主院,看到一地的骨头,又看了看凤尾鸽的笼子,差点晕厥过去:“你们,你们竟然吃了殿下最爱的凤尾鸽?!”   苏皖压在心中的一口气终于纾解开来。   上辈子这个老妇仗着她是太子的奶娘,自己又谨小慎微,硬生生吃了大半年的烂菜叶。   苏皖故意将半个烤鸽子递到崔妈妈身前:“嬷嬷,要不要吃一口,这真真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鸽子,肉中带着一丝甜味,没有一点肉腥味。”   “你,你!”崔妈妈气得浑身发抖,她指着院子里的人,“等殿下回来了,我定要把你们这些粗鄙的行为一一禀告。”   说罢,便气呼呼地走了。   苏皖高声道:“嬷嬷,你不是还要教我宫中的礼仪吗?”   崔妈妈加快了脚步,心里想着这是个不好惹的,还是等殿下回来治治这个小泼妇。   苏府,苏夫人悠闲地喝着茶,苏蔽端坐在下方,揪着手绢,似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你说,八皇子的母妃萧贵妃只愿意让你做侧妃?”苏夫人的声音平稳,不辨喜怒。   “是啊,阿娘,这可怎么办。我堂堂一个嫡女,成了八皇子的侧妃。而苏皖一个庶女,却是三皇子的正妃。说出去,可是要让这京都的世家贵女笑掉大牙的。”   苏蔽不停地摇着扇子,可是心里的烦闷却怎么也扇不去。 第30章   苏夫人闭上了眼睛,轻声叹道:“可如今,还有别的选择吗?”   苏蔽趴在她的腿边,哭了起来。   苏夫人轻抚苏蔽的头发,颤声道:“那萧贵妃是个势利的,你爹爹战死沙场,只得了个“一代忠臣”的追封,你断然是比不过兵部尚书的嫡女。”   “那女儿一辈子就屈居人下吗?”   苏夫人看着女儿那一双哭得有些红肿的眼睛,不由地心里抽痛,她捧起女儿的脸颊:“我自小就告诉过你,凤位是在一片血雨腥风中厮杀出来的,不是谁捧到你面前的。”   苏蔽还欲再言,苏夫人打断了她的话,挥了挥手:“你先回去好好睡睡,八皇子爱你,便是你最大的倚仗。”   苏蔽浑浑噩噩地回到房里,全身的疲惫让她不久便陷入梦魇。   梦境中,太子还是那个白衣飘飘,容貌俊朗,双腿灵活的男儿。她如愿嫁给了八皇子,却被王妃刁难。后八皇子竟因通敌叛国被纳狱中,而三皇子也重新夺回了了太子之位。   “蔽儿,这些年,你过得好吗?我没有一天不想着你,我会赐给苏皖一封休书,当年她用尽手段顶替你出嫁,忍了十年,我也忍够了!”   苏蔽刚想扑倒太子的怀里,却怎么也动弹不得,情急之下竟然从梦中惊醒。   半夜的微风稍稍有些阴冷,苏蔽全身是汗,她摇着头:“不可能,怎么可能呢?陛下有心废了太子,又怎么会重新立他为储君?”   闲来无事,苏皖借着烛火,缝制着荷包。   她自己也不知为何,从小舞刀弄枪的自己,从来不爱诗词歌赋,却爱极了女红。   一针一线就是对心中那个人深深的爱意。   苏皖停下了针线,她望着烛火,思绪飘到了前世。   那时候的自己一得空便为太子绣荷包,在送出荷包的那一刻是最欣喜的时候。   多么希望太子在腰间系上自己为他缝制的荷包,可殿下最爱的是阿姐,他早就系上了阿姐送给他的荷包。   “没关系,可以等。”   当年,她是这么安慰着自己。   奈何她等啊等,等到太子腰间的荷包已经洗得泛白,缝了又补,等到为他而死,也没见他戴上自己为他绣的荷包。   “王妃,崔妈妈求见。”碧尘福身道。   苏皖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连忙抹去了泪水:“让她进来。”   崔妈妈端着药汤,面怒难色:“王妃,殿下在书房里忙了几个时辰的公务,可谁也不敢打扰,老奴想着误了吃药的时辰,殿下的身子恐怕撑不住。还请王妃前去送药。”   苏皖冷冷地看着崔妈妈,她自是晓得殿下最讨厌旁人去他的书房。   上辈子,刚嫁入王府时,给他送夜宵,刚踏入书房时,便被他训斥了一顿。   所以,有时候她觉得虽然自己根本就是个外人,一个与这府上格格不入的外人。   “太子自从战场回来,身子便弱了,听闻他日夜兼程地赶回来,就连肩上的伤溃烂了也不敢停歇。”   崔妈妈边说,边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苏皖。   苏皖接过汤药,笑了:“我知道你厌极了我,看不起我庶女的身份,也没必要故意说这些刺我。想必若是我阿姐嫁来,你必定爱她、敬她,不过因为她是镇北侯的嫡女,与殿下般配。”   崔妈妈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她没想到眼前这个小小的庶女竟如此厉害,一针见血地看穿了她,将她的卑鄙与势利赤-裸-裸地说了出来。   “记着,我帮你送药,是因为大周需要殿下,殿下不能倒下!”   崔妈妈愤愤地看着苏皖离去。   她回到自己的院里,连忙向身旁的丫鬟问道:“那些画都拿出来,挂上了吗?”   丫鬟脸色惨白,却依旧点了点头。   “哼,鸠占鹊巢的庶女,今晚就让你明白,殿下心里的人真正是谁!”崔妈妈脸色忟怒,不过想到即将回府的太子,心里又乐开了花,她似乎有些迫不及待殿下好好教训下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泼妇。   苏皖端着汤药,站在书房前。   灯火通明的书房,让她心间一时辗转万千。   上辈子自己最爱给殿下做宵夜,即便他冷冷地放在一边,自己也是极开心的。   因为,见到了他。   虽然,自己知道,他一点儿也不想见自己。   他总是冷冷地说:“放在那儿。”   头也不抬,似是连看自己一眼,都让他憎恶。   苏皖不愿多想,深吸了一口气,推门走了进去。   看到眼前的景象,手中的汤药,没端稳,“咣啷”一声,落在地上,碎了一地。   夏日的晚风吹起苏皖的发丝,她却从脚心凉到了背脊。   四周挂满了阿姐的画,有巧笑盼兮,有喜极而泣,有乐不思蜀。   那是怎样华美的绝色?   苏皖后退了几步,一时间觉得自己就是那个外来的闯入者,闯入了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世界,破坏了阿姐与太子的姻缘。   她羞愧难当,连忙转身,抬头却看到了站在门外的太子。   她逃似的推开他,奔回自己的屋里。   六月的夜,最是潮湿闷热。   苏皖蜷缩在床上,双手交叉在身前,抱着自己。   她觉得冷,牙齿不住地打颤。   本以为自己早放下了过去,可真正见到太子对阿姐的深情,还是难受地难以呼吸。   崔妈妈在屋里磕着瓜子,瓜子皮吐了一地,头也没抬,问道:“殿下可惩处了那个贱-人?”   小丫鬟气喘吁吁地禀报道:“苏皖自己一个人跑回了屋里,太子独自留在了书房。”   “什么?”崔妈妈将手里的瓜子拍在桌上,愤恨道,“看不出,这个庶女倒是有几分魅惑殿下的本事。”   太子一个人站在书房里,他看向四周,心突然痛地抽搐。   他捂着自己的胸口,半跪在地上,前世苏蔽那一刀历历在目,现在他还想不通她为何捅了自己那一刀。   太子强撑着身子,站了起来,吩咐道:“拿出去,全烧了吧。”   “殿下?”   郭朗有些不解,前阵子,太子将这些画拿出来看了有看,然后收到柜子里,小心珍藏起来,今日怎么又要吩咐拿去烧了?   “烧了!”   郭朗见太子隐隐动怒,不敢耽搁,取下这些画卷,抱到院子前的空地上,点燃火折子,刹那间火光冲天。   太子远远地看着对面的火焰,仿佛自己和苏蔽的过去也一并烧了。   他笑了,眼中含泪,为自己的过去,亦是为自己那回不去的懵懂青春。   崔妈妈正在疑惑之时,太子走了进来。   崔妈妈讨好地笑着,起身说是要给太子炖参汤补补身子。   太子叫住了她,给了她银两和房契,让她离府。   崔妈妈哀嚎着,哭泣着,说着她如何将体弱的太子喂养长大,说着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太子,说着离了府也不想苟活于世。   太子之事淡淡说了句:“你不该,让她看那些。”   崔妈妈顿时止住了哭声,她没想到苏皖竟在太子心中这般重要,于是连忙跪下:“我去求王妃,她一定会原谅我。”   太子拂袖离去,两个侍卫进来,将崔妈妈拖了出去。   苏皖躺在床上,头痛得厉害。   前世的回忆交错在眼前,挥之不去。   她全身是汗,说着胡话,脸色透着潮红。   碧尘摸了摸苏皖的额头,皱眉道:“不好了,王妃貌似染了风寒。”   她望了望门外,殿下还没有来,不敢再耽搁,让紫烟照看着,自己提着灯笼,要出去找大夫。   碧尘刚出院子,便遇到了太子。   太子见她神色匆忙,过问之后,才知道苏皖病了,连忙让郭朗带着令牌去请太医。   他来到苏皖的床前,将湿毛巾扭干,盖在苏皖的额头上。   望着苏皖的睡容,不由地想起前世自己被废,为了戴罪立功,重新披上盔甲,上了战场。   苏皖不放心,连夜追了过去,她女扮男装,混在军营中,只为能远远看太子一眼。   后来太子中了埋伏,受了箭伤,与军队走散。   是苏皖找了三天三夜,将一个个尸体掰开,才找到太子。   她使出吃奶的力气,背着他躲到山洞里。   她打野兔,摘野果,为他上药,彻夜守着太子,才将距鬼门关一尺之遥的太子救了回来。   然而,太子睁开眼认出苏皖的一刻,没有欣喜,只有淡淡的厌弃与疏离:“你怎么来了?”   苏皖当时的笑容凝固了,她依旧弯着嘴角,眼神却黯淡了下来:“我有些不放心你,便追了过来。”   “大夫,这边,快,王妃已经烧得厉害。”紫烟急促地催道。   紫烟的声音将太子从思绪中拉回现实,他连忙起身,让大夫把脉。   “只是劳累过度,思虑过甚罢了。”   片刻后,大夫如是说。   劳累?   思虑?   这一切竟都是因那个男人而起。   太子讽刺地笑了笑,他紧紧捏起拳头,走向屋外。   郭朗连忙跟了上去。   “咸阳埋伏的暗卫准备好了吗?”太子问道。   “已经备好了。”   咸阳是通往西津的必经之路,想是那九皇子总有三头六臂,一个人也插翅难逃。 第31章   越往西边,天气越干燥。   九皇子彻夜地骑马赶路,他手里紧紧抓着苏皖离别时赠予的软剑,心间瞬间充满了力量。   抬眼看向天空的星星,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他想起了苏皖依靠在自己肩头看月亮的夜晚,想起了自己趁着夜色,翻墙跳入苏皖的闺房,说要娶她。   可如今,真真是肠断天涯,人各一方。   马蹄纵情奔驰在广阔的乡野间,呼啸的风从九皇子的耳边刮过。   突然,骏马嘶鸣,被绊倒在地。   一个巨网向九皇子袭来,将他裹住,吊在巨大的古树上。   一行黑衣人从草丛中钻出,为首的黑衣人首领吹亮火折子,从怀中取出一个画像,又看了看巨网之中的人,问道:“你就是九皇子吧?”   “噗嗤”一声,九皇子忍不住笑出声来。   “我一个人赶路,身边没有半个随从,怎么可能是天潢贵胄的皇子呢?”   首领旁边的黑衣小厮说道:“老大,莫不是抓错了人?好像和图中的人也不太像,眼前这个人似乎更加清瘦一点。”   “宁可错杀一百,也不可放过一个,放箭!”   首领一声令下,十多只羽箭向九皇子射去。   他从袖中掏出匕首,电光火石之间将巨网划开,翻身而下,将身旁的一个黑衣人踹飞,夺了他的马,策马狂奔。   九皇子拼命抽着马鞭,趴在马背上,身后的羽箭如潮水般向他射来。   黑衣人们驾着马,不停放箭。   一支箭射中了骏马的后退,一阵嘶鸣,跌倒在路上。   九皇子一个翻滚,手持软剑,静静看着追赶而来的黑衣人。   “你现在若是自刎,也算痛快。否则,被我们抓住了,可要让你尝尝五马分尸之刑。”黑衣人首领沉声说道。   “我答应了一个人要活着,好好地活着,活下来娶她,所以,我还不能死!”   九皇子双眼腥红,冷冷地看着对面。   面对十多个武功高强的黑衣人,他自知绝无再次生还的可能。   只是,他答应过苏皖的,要好好活着。   他不敢不听她的话,他怕她知道后会怪自己。   他最怕她生气的模样。   他突然笑了,为她战死,是自己这辈子最高的荣耀。   九皇子提着剑,向黑衣人冲了过去。   他仿佛是不怕死的地狱修罗,剑法快、准、狠,顷刻间两个黑衣人死在了他的剑下。   奈何这十多个黑衣人都是绝顶高手,他们使出车轮战接连攻向九皇子,过了三十多招,便退下,换另一批人继续上。   饶是九皇子武功再高强,也支撑不了多久。   果不其然,一个时辰后,九皇子实在支撑不住,被一个黑人一剑刺中肩膀。又被另一个人一脚踹飞出去。   天空突然下起了暴雨,九皇子跌落在混着泥水的地上,血流不止。   黑衣人首领走上前去,捏着他的脸,吐了一口唾沫:“知道吗?你阿娘卑贱,你更卑贱,连我们主子的女人,你也敢觊觎。想死,没那么容易。”   他让手下将九皇子的头和四肢套上绳子,走上前,将他的头踩在泥土里:“殿下说了,让你好好上路,忏悔着上路!”   黑衣人加大了力气,踩得九皇子的脸颊骨嘎嘎作响:“说,你错了没?苏皖是殿下明媒正娶的夫人,你竟然将她拐跑,你错了没?”   血水从九皇子的脸颊流下,模糊了他的双眼,他仿佛看到了苏皖站在雨中,对她莞尔而笑。   他闭上了双眼,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轻声呢喃着:“皖儿。”   天空电闪雷鸣,黑衣首领的一声哨响,五匹烈马开始狂奔,九皇子咬着牙,在脑海里想着苏皖最后的样子,轻声对着天空说了句:“别了。”   就在九皇子以为要毙命当场的时候,另一伙黑衣人突然蹿出,为首的几人用大刀一举将烈马的前蹄斩断。   闪电混着雷鸣,两群黑衣人厮杀在一起。   九皇子躺在地上,血染了他一身,死里逃生让他心有余悸,一时间竟无法起身。   雨越下越大,空气中的血腥味越来越浓,兵器的碰撞声,人们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九皇子终于站起身,朝着先前黑衣首领的心窝刺上一剑:“需要忏悔的是你的主子。”   不一会儿,那伙黑衣人便被屠戮殆尽。   “殿下,属下来迟了。陛下特嘱咐我们护送你前去西津。”   九皇子点了点头,翻身上马,朝西津奔去。   皇宫内,一个老太监接过信鸽,将竹筒递给陛下。   陛下抽搐竹筒内的信纸,嗤笑一声,叹道:“这下,吾儿总该知道权力的用处了吧。”   老太监不敢答话,静默在一旁研着磨。   姚菁自打知道姑母要将自己许配给太子殿下做侧妃后,回到府里便欢喜异常,热火朝天地捯饬起自己的嫁妆。   只不过之前姚皇后嘱咐她在赐婚的懿指下达前,不可伸张。   姚夫人不明所以,问她是不是有了心仪的人。   姚菁秀红着脸,拨浪鼓似地摇着头。   这天,她又跑去了长公主府,撒着娇,要她办一场马球赛,邀请京里的达官贵人们悉数出场。   长公主经不住她的软磨硬泡,便点头答应了。   苏皖接到请帖之时,嘲讽地笑了笑。   上辈子自己也去了,可又得到了什么呢?   那时候的自己是如此谨小慎微,也堵不住她们的悠悠众口。   在一旁的看席上,官家女眷们议论着自己用尽一切手段爬上太子的床,才得以替嫁。   又有人猜测是自己在嫡姐婚嫁之日迷晕了她,才得以坐上花轿。   自己模仿着阿姐恬静的模样,刻意地讨好太子,最后他竟将战利品送给阿姐,现在想来,也是可笑。   “把帖子拒了,就说我染了风寒,还未痊愈。”苏皖吩咐道。   姚菁正在公主府喝着茶,听闻苏皖不来,立刻急了,央求着长公主务必要苏皖来观看马球,说是自己曾经不懂事,要当面致歉,才能心安。   长公主正色道:“你从前如何惹事,如何欺负苏皖我不管。可如今她已然成为了三皇妃,你打她的脸,便是打整个皇家的脸面,知道吗?”   姚菁轻昵地扑在长公主怀里:“我的好表姐,你是看着我长大的,我真的有这么坏吗?”   长公主被她逗笑了,拍了拍她的屁屁:“你比我说的还要坏。”   苏皖本以为装病可以躲过那些乌烟瘴气的聚会,没想到长公主竟然派太子为自己诊脉。   那太医也是厉害,几服药便让自己的伤寒彻底痊愈。   太子一直没有收到暗卫得手的信号,这些天,他一直焦虑着。   这天,他等着苏皖,一起去参加马球赛,便见郭朗走来,眉宇间透着一丝伤感。   “   如何?”太子问道。   “兄弟们都死了,等其他的暗卫发现他们时,肉身已经被踩狼虎豹啃食干净,只剩下骨头。还是从现场的玉佩确认了他们的身份。”   太子将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此刻,他突然有一丝后悔,在小时候怎么没有把那个孽障杀了。   如今,纵虎归山,是无穷的祸患。   他听到身后的动静,转身望去,便看到苏皖一袭红衣,犹如浴火重生的凤凰,大步走了过来。   太子片刻愣神,这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   前世的苏皖总是学着阿姐,穿着白衣,踩着细细莲步,娇滴滴的样子让人心生厌恶。   苏皖径直从太子身边走过,坐上了马车。   太子回过神来,连忙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向公主府驶去,苏皖闭目不语,太子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着她,清了清嗓子,道:“听闻阿姐为这次马球准备了丰厚的彩头。你若是喜欢,我必帮你争回来。”   听到“彩头”儿子,苏皖心里一颤。   上辈子的彩头是长公主的发簪,当太子夺了第一时,周旁是女眷们羡慕又嫉妒的眼光。然而,太子竟然将那发簪送给自己的阿姐,说是赔罪,赔罪他没有遵守诺言娶她过门。   她忘不了太子送出发簪的那一刻,周围的人的讥笑与怜悯。   自己虽是庶女,虽在不祥的二月出生,虽自小被家人抛弃在西津的别院。   可是,自己也是一个人,一个有着自尊的人。   试问,自己的夫君在大庭广众之下将发簪赠予他别的女子,那是怎样的一种羞辱?   “好不好?”太子见苏皖久久不答,以为她是羞涩难当,不愿说话,便抓着她的手问道。   苏皖回过神来,抽回自己的手,冷冷道:“殿下,何必要故作深情呢?你明明爱着我阿姐,有何必在这里惺惺作态?”   太子紧捏着拳头,捏着苏皖的下巴,咬牙道:“苏皖,你不要没事找事!”   苏皖不气反笑:“是说到你的痛苦了吗?明明爱极了我的阿姐,却被迫娶了我。你若是看我不顺眼,尽管一纸休书休了我便是,何必要动怒找茬呢?”   太子松开苏皖的下巴,冷冷道:“想用激将法,骗得一直一纸休书然后去西津和九弟双宿双飞?告诉你,想都不要想!”   提到九皇子,苏皖心中一悸,她看着太子冰冷的眼神,脱口而出道:“你没有派人追杀他吧?”   “你说呢?”   “你答应过我,说是要放了他的!”   “那晚,我确实放了他。”   苏皖看着轻笑的太子,觉得他就像个街头的痞子无赖。   “无耻!”苏皖气得浑身发颤,一字一顿道。   “我劝你趁早收了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安心留在我的身边,否则捏死一个没有势力的皇子,不过眨眼的功夫。” 第32章   马车到了公主府,苏皖走下马车,太子紧紧将她拦在怀里,似是宣示着自己的主权。   姚菁站着府门口,远远眺望着来人。   当她看到那个头戴银质面具,走路有些拐的人下了马车,心间猛地一颤。   “太子表哥!”她心里默念着。   然而,她见到太子身边的女子竟然有些嫌弃地向挣脱他的怀抱,心里不由愤恨起来。   苏皖不过才嫁过去几天,怎么将太子表哥魅惑得如此之深?   竟然还敢嫌弃太子表哥?   不过都是些欲情故纵的把戏!   姚菁走上前,将苏皖挤开,扶着太子的手臂:“表哥,近些时日你总是闷在府里,如今来看马球,也正好换换心情。”   苏皖退到一旁,看着如此热切的姚菁,不由地想到了前世的自己。   她不经想,自己为何会爱上太子,到底爱他什么。   是爱他清冷的容颜,还是爱他赫赫的战功?   是爱他在战火中救下自己,还是爱他舍身守护大周百姓?   太子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苏皖。   这些天总发现她走神,难道又在想念九皇子吗?   太子的脸冷了下来,沉声道:“过来,扶我进去。”   苏皖参扶着太子向前走着。   姚菁突然大叫:“苏皖,你嫁给我表哥,对得住对你痴心一片的九皇子吗?”   苏皖的心猛地一痛,仿佛被人揉碎。   她深吸一口气,转过身,笑道:“对得住,如何?对不住,又如何?难道要我离开殿下,放弃这正妃之位?你也知道,我不过一个小小庶女,能坐上正妃的宝座,是用了几辈子的福气,为何要拱手让人呢?”   上辈子的苏皖过于小心翼翼,以至于对于世家贵女的训斥,从不敢大声回话,更别提反驳了。   如今她再也不想学着阿姐的斯文有礼,她只想做自己,哪怕是个泼妇,也要做真实的自己。   姚菁被苏皖的嚣张气得浑身发抖。   苏皖转身便扶着太子走了进去。   苏蔽早早地到了,她坐在八皇子的身旁,殷切地帮他剥着葡萄。   她自知如今能仰仗的只有八皇子的宠爱,马上就要出嫁了,可惜只是一个侧妃,若再没了男人的喜欢,这辈子怕是无望了。   眼角的余光瞥见到了苏皖,那是她从未见过的开朗与自信:一身红衣如枫似火,被太子紧紧地搂在怀里。   苏蔽的心猛地一痛,那个带着面具,腿有些跛的男子,如今竟然对阿妹如此疼爱!   她的手在袖口下捏成拳头,冷冷看向苏皖。   在场的女眷们见到太子,纷纷唏嘘不已。   曾经的战神殿下,如今被废了储君之位,容貌毁了,腿残了,还娶了个西津来的庶女,真真是可惜了。   太子带着苏皖坐下,面具下是他云淡风轻的笑容。   露出半边的脸在阳光下更显神秘与帅气,苏蔽忍不住微微侧头,打量着太子。   八皇子察觉到身边人的异常,他用力抓了抓苏蔽的手:“待会儿,本王定要将彩头讨了给你。”   苏蔽回过神来,娇羞道:“那奴家便等着殿下马球赛旗开得胜。”   姚菁红着眼睛跑了进来,直奔长公主身边。   她看到苏皖亲昵地紧挨着太子,愈加生气难过,道:“表姐,拿出彩头,便开始吧。”   长公主一声叹息,对这个骄纵任性又深陷情关的表妹,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她取下自己的发簪:“我大周向来尚武,英雄更是配美人儿。今日这场马赛,不仅是各位大展身手的时机,更是向心仪之人表白的良机,切莫错过。这是先帝赐予的九尾簪,便是这场马球的彩头了。”   九尾簪在阳光下闪闪夺目,通体赤金的云雀展翅高飞,九条尾翼巧夺天工,来自西域的红宝石点缀其中,在场的女眷都屏住了呼吸,她们的手心微微出汗,任谁都想自己的情郎争下这彩头,自己成为人人艳羡的对象。   苏蔽的心跳得厉害,她痴痴地望着太子。   她记得,太子出征前曾说过:“蔽儿,若是此次能守住西津,对抗突厥大胜,回来我便求母后赐婚,聘礼便是皇姐的九尾簪。”   苏皖坐在中间,左边是自己的阿姐,右边是太子,纵然这两人没有说一句话,但苏皖感受到了平静之下的暗流涌动,就像暴风雨来临之前的诡异宁静。   看着这发簪,太子也有些出神,他紧紧咬牙,告诉自己兑现这最后的诺言,便与苏蔽一刀两断!   比赛的号角响起,八皇子和太子策马挥舞着球杆。   这是一局定胜负,谁先进球便是赢了。   如今太子被废,八皇子正是得势。   各个世家的男子都暗暗帮着八皇子,以求来日他登上储君之位后,能够提携自己一番。   两个贵公子骑着马左右夹击太子,太子的骏马一阵嘶鸣,眼看就要倒下,太子翻身滚下马。   他娴熟的动作,哪像是个腿瘸之人?   面具从太子的脸上跌落下来,在场的女眷一片哗然,苏蔽更是忍不住叫出声来。   他竟然没有毁容!   太子来不及多想,他扯住马尾,一个飞踢将马背上的世家公子哥给踢了下来,然后翻身上马。   就在八皇子挥舞着球杆,准备击球之时,看座上的女眷们姓高彩烈的呐喊。   太子鬼使神差般突然冲了过来,一杆将球击入门中。   在场的女眷和世家公子们都傻了眼,本想鼓掌欢呼的手停在半空中,空气突然安静了下来。   眼下,那个进球的人不过是被废了的储君,而八皇子才是陛下眼前的红人,将来最有希望荣登大宝的人。   八皇子骑在马上,脸上火辣辣地烧着,他朝苏蔽望去,却见她痴痴望着太子。   苏蔽的眼如三月的春水,透着万千风情,柔媚间带着一丝妩媚。   她眉头轻蹙,轻咬嘴唇,似乎在懊悔。   八皇子紧紧捏着马鞭,双目赤红,心里疑惑着她在懊悔些什么?   是见太子容貌未毁,右腿未瘸,所以后悔没嫁给她吗?   太子翻身下马,从长公主那里取得了九尾簪。   女眷们屏主呼吸,蒲扇半掩着面,定定地望着太子的脚步。   他走向了苏皖。   “不会吧?他竟然要把这个九尾簪送给那个西津来的小庶女?”   “那还能怎样?她是正妃,殿下总不能光天化日之下将簪子送给别的女子吧。”   太子在苏皖身前,只是稍稍停顿了下,便继续向前走。   座上女眷的议论声更大了:   “什么?竟然不是送给苏皖?”   “我就说了,太子根本不爱她,谁会爱一个替嫁的庶女?”   “坊间传闻,那苏皖是用了极其卑劣的手段才替了她阿姐,嫁给殿下。谁不知道,她爱极了殿下,可她也不照照镜子,哪一点比得上大周第一才女苏蔽?”   苏皖弯起嘴角,轻声笑着。   不知为何,虽然早就知道,太子会将簪子送给阿姐,自己的心却依旧痛得厉害。   太子停在苏蔽身前,低头望着手中的簪子,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难为你还记得。”苏蔽轻声说了句。   两人抬眼相望,竟一时无语凝噎。   姚菁讥笑地看着苏皖,心里怒骂着:怎么样,看着自己的夫君给别的女子送簪子,心里不好受吧?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德不配位,必有灾殃!区区一个庶女,就算成了正妃,迟早也是要被废的。   等着吧,等着吧!   等我带着赐婚的懿旨入府,看你能否还会向今日这般嚣张。   姚菁的心情突然大好起来,举起酒杯敬了长公主一杯酒。   “不可!”苏皖突然站了起来,一字一顿道,“殿下,你不可将这簪子赠予苏蔽。”   “嘭”地一声,姚菁将酒杯掷在桌上:“苏皖,你疯了吗?以为这是西津小城,任由你肆意撒野?长公主的金口玉言,岂是你说不愿意就不愿意的?”   长公主嘴唇轻抿,冷声道:“苏皖,你这是何意?”   “殿下,你曾说过这场上打马球最厉害的人便能得到你的九尾簪,是也不是?”   “当然,他得到后自然属于他的,送给谁也是他的自由。”   苏皖笑了:“我并不是责怪三皇子将簪子赠予他人,而是觉得他根本没有资格得到九尾簪。”   太子紧捏拳头,眼神微眯,盯着苏皖。   这个女子仿佛变得越来越难以掌控,前世的她仿佛是个模仿她阿姐的玩偶,美丽的、柔弱的没有的灵魂,只会追逐自己的脚步。   而现在的她竟有了灵魂,胆敢公然和自己叫板。   很好,很好!   太子气急,竟冷笑了起来。   “那你觉得谁才配这九尾簪?”   “那要等到我下场和殿下比试一场才知道,还有谁?刚刚没上场的,还有谁也要下场比试?”   姚菁没想到苏皖竟然如此,气得心血上涌,要不是身旁的丫鬟扶住,差点晕了过去。   在场的女眷也议论纷纷:   “世家贵女哪有骑在马背上和男人对打的?”   “她一个在西津长大的庶女,知道什么礼义廉耻?说不定自小就和突厥那边的野男人厮混在一起。”   “且有着看了,一个庶女,而且是被殿下厌弃的庶女,竟然敢吃白月光嫡姐的醋,等着看殿下如何在马背上教训这个不知几斤几两的女子吧!” 第33章   对于这些不堪入耳的言论, 苏皖置若罔闻。   上辈子还会羞愧难当,夜深人静时独自落泪。   如今重活一世,经历了生死, 一切便也看开了。   苏皖纵身一跃,跳到马背上,风吹起她的红衣,飒飒如火。   她目光透着冰冷, 俾睨着太子。   太子双手捏成拳头, 骨骼咯咯作响。   他怎么也没想到,上辈子爱慕了自己一辈子的女子,处处低眉顺眼,唯命是从。如今,也有这般盛气凌人的模样。   难道因为有了九皇子,心底便有了底气?   想到这里, 太子心头的怒意更胜,翻身上了马。   “这般顽劣, 到时候摔下马, 可别哭鼻子。”太子冷冷道。   苏皖抽着马鞭, 手持球杆向马场的中间奔去。   太子连忙追了上去,竟用手中的球杆击向苏皖。   苏皖将身子偏向一旁, 转头看了太子一眼。   眼中带着微微泪光, 她没想过太子会对自己动手。   在她心底,如战神般的太子殿下是高冷、难以接近的。   上辈子, 心底对他只有崇拜,事事顺着他,他在自己面前也是正人君子的模样。   可如今,他竟然为了一个女子, 对嫡妻动手!   苏皖眼中的伤痛就像一根针,深深插入了太子的心里。   那眼神,像极了前世苏皖替他挡刀时模样:透着一丝丝伤痛,有带了一些自嘲。   太子持着球杆的手放了下来,他低着头,有些不敢看苏皖。   就在太子愣神的片刻,苏皖双手趁着马背,一个回旋踢,将太子踢翻下马。   她不敢停歇,弯下身,用力一击,将球打入了门里。   “表哥!”姚菁起身大喊,连忙冲下看台,跑入赛马场。   太子滚了几圈,有些昏厥。   苏皖跳下马,从太子的怀里拿出九尾簪,插在自己的发髻上:“还有谁要下场比试吗?”   在座的女眷们无不愕然,她们着实没有见过如此彪悍的女子,竟将自己的夫君踹下马背。   崇尚女德的大周,更是没有女子打马球的习惯,大伙儿纷纷摇头。   苏皖福了福身:“那便多谢长公主的赏赐了。”   “表哥,快醒醒。”姚菁摇着太子,恶狠狠地瞪着苏皖,“你这个毒妇,你这是谋害亲夫。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虽然用尽了手段顶替你阿姐,嫁给了殿下。可殿下眼中只有你阿姐,就连赢了的彩头也要送给你阿姐。苏皖,你真是可悲啊。”   苏皖笑了笑:“再可悲,我也是三皇子的正妃。而你,又算什么呢?”   说完,苏皖便挥袖离去。   太子悠悠转醒,他瞥见苏皖离去的背影,心底一阵着急。   他怕极了又像前世般,苏皖那般决绝的离去,不给自己一点补偿的机会。   连忙起身,推开姚菁,朝苏皖追去。   姚菁含着泪,跌坐在地上,脸色惨白,泪水簌簌落下。   苏皖坐在马车里,摸着头上的九尾簪,心里甚是烦乱,便取下来,扔到了一旁。   突然间,马车停住。   苏皖撩开车帷,只见一个老太监手持懿旨,让自己进宫一趟。   苏皖应了下来,细细推算,这会儿皇后必然是怒了。   将夫君踹下马,是不守妇德。   对皇子不敬,是目无尊卑。   她看向长安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一个妇人抱着胖乎乎的女娃,甚是可爱。   苏皖猛地惊喜,如今已然五月,是锦带花开的时节。   上辈子这时候,皇后也是突然将自己叫进宫,说是要赐婚。   奈何自己爱极了太子,根本无法将他与旁人分享。   事事低眉顺眼的自己,不知那时候哪里来的勇气,竟然拼死反抗,说什么也不同意。   没有正妃的点头,即使是皇后,也不能赐婚。   挨了三十个板子,换来了一世的清净,守住了殿下的人,却没有守住他的心。   想到此处,苏皖垂眉落下一滴泪。   漫天的残阳如血,马车穿过深红色的宫墙,进入了皇宫。   坤宁宫内,姚皇后不住地咳血,九公主焦急地来回踱步:“这些太医,全是饭桶!天天给母后喂送汤药,怎么一点起色也没有。”   姚皇后轻抚着九公主的发丝:“记住,万一我哪天不在了,切莫再刁蛮任性了。特别是在萧贵妃身前,更是要伏低做小,莫要惹她生气。”   “母后,你还年轻,怎么说如此丧气的话?再说,我是嫡公主,她能奈我何?”   “住口!”姚皇后闭上眼,坐起身子,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地训斥道,“萧贵妃能屹立宫中二十年不倒,毒害了那么多皇嗣,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答应为娘,一定要能忍则忍。”   看着母后急切的眼神,九公主自责地点了点头:“我会记着的。”   一个老嬷嬷走了进来,福身道:“三王妃到了。”   “苏皖来了?”九公主开心地站了起来,这些天她夜夜守在皇后身边,都快闷死了,她迫不及待向找苏皖说说话。   “你先出去,我有话对王妃说。”   九公主还欲争辩,但是看到母后肃穆的脸色,便走了出去。   和苏皖擦身而过时,还吐舌做了鬼脸。   苏皖淡淡一笑,走进坤宁宫的内殿,匍匐在地,拜见皇后。   姚皇后细细打量着这个未曾蒙面的新妇,无论如何,一个庶女能坐上正妃的位置,都是极不容易的。   “听闻,你是替了你的阿姐,才嫁与我儿。是也不是?”姚皇后问道。   苏皖趴在地上,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流向掌背。   如果说是自己故意替嫁,便是欺君的死罪。   若说是长姐不愿意嫁,自己被迫出嫁,这无疑是打了皇家的脸,皇后盛怒之下也不会放了自己。   “臣女爱极了殿下,殿下也心仪臣女已久。”   姚皇后拍了拍手,一个老妇从身后的屏风处走了出来。   “你可认得此人?”姚皇后问道。   苏皖抬起头,险些晕厥,竟是崔妈妈!   殿下不是把她发配到了荒废的别院,怎么却进了皇宫?   崔妈妈跪在地上,哭喊着:“老奴用自己的奶水将殿下养大,自认为没有做半分对不起殿下的事。这个贱妇水性杨花,新婚之夜与别的男子私奔,被殿下抓了回来。不知使了什么魅术,殿下竟然依旧对她百般呵护,可怜老奴我孤苦伶仃,还被赶出了府。”   姚皇后轻笑,看向苏皖:“崔妈妈说的可是真的?”   苏皖咬着牙,点了点头。   “你真的爱那个人?”   “嗯。”苏皖的心似乎飘到了西津,她想念那里肆意奔跑的牛羊,想念那儿粗狂的民风,想念对酒当歌叹人生几何的日子。   姚皇后脸上的笑容凝固了,在人生大限之际,身上的气焰与杀伐果断都弱了下来,她起身拉起苏皖:“喜欢,并不能倚仗一辈子啊。”   她看着脸色惨白的苏皖,不由地想到了当年的自己。   当年,她也有心仪的好儿郎。奈何嫡姐看不上当今的圣上,那时候是最不受宠的皇子。   姚家的婚约要履行,她不得不披上嫁衣,嫁与当今的圣上。   辅佐他登基大宝,换来的却是日日一碗毒药,逼着自己退下凤位。   姚皇后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女子。   都说虎父无犬女,战死沙场的苏将军之女想必是极好的。   她看不上吟诗作画的苏蔽,苏皖先前在马球赛上的飒爽英姿她也略听一二,这个女子,想必是辅佐玄儿重新夺回太子之位的贤内助。   “所以?”苏皖有些不解地看向姚皇后。   姚皇后亲昵地拉起苏皖的手:“既然嫁了三皇子,便好好的做王妃。来日三皇子飞黄腾达,哪会少了你的好处呢?”   苏皖的手碰触到姚皇后的手掌,觉得冰冷。   此刻,她的心却更冷。   她抬眼看向姚皇后,红色的胭脂下是惨白的脸庞,急促的呼吸下是不安和恳求的目光。   苏皖笑了,她笑眼前之人被负心的皇上抛弃,明明就知道自己的儿子也是薄情寡义的性子,却要说服自己尽力辅佐他。   落到这般田地,真是活该啊!   “好不好?”姚皇后抓着苏皖的手臂,急切道。   “我是殿下的发妻,自然不会害他。”   姚皇后点了点头:“那就好。”   沉吟片刻,她艰难开口:“三皇子终究要娶侧妃,如若娶了我侄女,便得到了我阿兄姚指挥使的势力,日后争夺储君之位,也有裨益。”   “一切听皇后安排。”   姚皇后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这一切来得太顺利了。   听闻这个庶女自小养在民风彪悍的西津,按道理应该言辞拒绝才是,本来到了嗓子眼的劝解的话又吞了回去。   她笑道:“既然如此,哀家这便下旨了。”   苏皖福身退去。   姚皇后盯着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崔妈妈:“你也老了,便回乡安享晚年吧。”   九公主在门外等到了苏皖,拉着她的手,说个不停。   先是说了姚皇后近些时日如何困苦,日日服药,却不见起色,又是说了自己看上了户部尚书的嫡长子罗恒,透着一份羞涩。   苏皖简单劝慰了番,说是皇后洪福齐天,定会康复,又说那罗恒是个长进的,日后必当考取功名,迎娶公主。   九公主的心被苏皖说得春心萌动,这一连几日的疲惫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苏皖轻拉起九公主的手,一起在坤宁宫的花园里散步。   上辈子她羡慕及了九公主,嫁了罗恒,两人相敬如宾,恩爱如水。   九公主留下苏皖吃了晚膳,才将她送出宫。   苏皖回到府里,只见太子一脸阴沉地盯着自己。   下人们都已经散去,空荡荡的大厅内,只有太子一人,桌上的烛火微动,映衬着太子的脸庞更加惨白。   苏皖装着没看见他,径直从他身旁走过。   太子一把抓着苏皖的手臂:“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如果你要问我为什么夺去那九尾簪,现在我便还给你,”苏皖将九尾簪扔到地上,“要送给谁是你的自由,但务必私下悄悄送。瞧你一脸旧情难忘的样子,有本事把我阿姐取回来做你的妾啊!”   “住口!你一个庶女也敢让你的嫡姐做妾?”   苏皖听过无数人骂自己庶女,这本没什么。   自己本就是庶女,有什么好遮掩的。   可是,现在看到太子鄙夷的神情,她的心突然抽痛的厉害。   二月出生,不是自己的选择,却一辈子背着“不祥”的骂名。   身为庶女,处处被人鄙视。   这本就没什么,可是眼前之人为何要说这么戳心窝的话?   如果不喜欢自己,大可放自己离去。   为什么把自己困在身边,又不停地羞辱自己?   苏皖红着眼,看着太子,这个前辈子倾慕了一辈子的男人,这个为了他而挡刀,失去性命的人。   “嘭”的一声,太子将懿旨仍在了地上。   苏皖弯腰捡起:“这是何意?”   “为何要给本王纳侧妃?”太子咬牙切齿道。   他忘不了上辈子苏皖是如何阻止母后给自己纳妃,因为抗拒纳妃,受了三十板子的她趴在床上休养了一个月。   现在竟然如此轻松地答应了母后,难道自己在她心中没有一点分量了?   “这是皇后的安排,我只是小小的王妃,如何能作主?”苏皖双眼微红,站在角落里。   太子上前一步,捏着她的下巴:“小小的王妃?我看你的胆子倒是打的很,普天之下新婚之夜逃跑的新娘也没有几个。记着,这是你应承下来的婚事,新婚之夜有你好看!”   说罢,太子拂袖离去。   碧尘一直站在一旁,见太子离开后,连忙走上前,扶住苏皖:“王妃,奴婢在木桶里放了热水,好好洗个热水澡,歇息一下。”   苏皖点了点头,仿佛全身力气被抽空似的,倚靠在碧尘的肩头,像别院走去。   姚家得了赐婚的懿旨,真是几人欢喜,几人愁。   姚菁自是乐坏了,她跑去库房,看着自己准备的堆积如山的嫁妆,心中暗暗窃喜。   她的眼中闪着希翼的光芒,势必要这十里红妆,让自己成为最耀眼的新娘。   姚夫人则是摸着眼泪,不住地哭泣:“皇后娘娘怎么这么狠心,让菁儿去做侧妃,那是低人一头,要受委屈的。她从小被娇惯坏了,做不了小的。”   姚菁回到大厅,看到哭泣的娘亲,也不由地一阵心酸:“阿娘,你放心。那正妃不过是个庶女,她爹爹早就战死沙场了,又有谁能给她撑腰?女儿嫁过去自是不怕的。”   “住口!”指挥使姚?一把将桌上的茶盏打翻,“你,前几日进宫,是不是求你姑母给你赐婚?”   姚菁吓得不敢吱声,她从未见过爹爹发火的模样。   从前无论自己惹了多大的麻烦,捅了多大的篓子,爹爹都是说没事。   可这次,不过是嫁给太子表哥,阿爹怎么发如此大的火?   “你这是作甚?还不是你那亲妹妹干的好事?”姚夫人站起来训斥着夫君。   姚?气急,连夜坐着马车进宫面见皇后。   姚皇后似乎知道姚?要来,特意穿上当年封后大典上的飞凤服,头戴凤冠,抹上厚厚的胭脂,坐在凤位之上,闭目不语。   “娘娘,你早些歇息吧。如今这身子可不能熬夜。”老嬷嬷劝道。   姚皇后睁开眼,讽刺地笑了笑:“我自知大限将至,多睡一个时辰,少睡一个时辰,又有什么关系呢?”   “娘娘,你一定会康复的,殿下还要你助推登基,九公主的婚事也要你主持啊!”   姚皇后挺直着背脊,她知道,这一切她全都知道。   所以,才在离世之前,费尽心机,做尽一切安排。   “皇后娘娘,指挥使大人求见。”小宫娥走进殿内,福身道。   “然他进来。”   姚皇后坐直了身子。   五月的天,天气热的厉害,可是姚皇后却出奇的冷,一到夜晚,宫里四周便点上了炭火。   “阿兄深夜到访,所谓何事?”   姚?热得满头是汗,他直言道:“梦儿,我自小带你如何?”   “自是极好的。本宫出身卑微,不过是首辅府的庶女,阿兄不顾嫡庶,待我似同母所出的亲妹妹般,本宫自是感激的。”   “那你为何还将菁儿赐给三皇子?你也知道,她是我唯一的女儿,我的心头肉!”   姚皇后冷哼一声:“上月,吾儿被困西津,我让你派遣暗卫前去支援,势必护送他活着回来。你怎么说的?锦衣卫只为陛下一人卖命,那便是陛下。”   姚?紧捏着拳头,气得浑身发抖。   “你可以看着陛下毒杀我,见死不救。我倒要看看,将你的女儿赐给三皇子,陛下再下毒手时,你还会不会袖手旁观?”   “你!姚家真的是出了一头狼,一头吃人不吐骨头的狼!早知道,你小的时候,就不该把你从冰湖中救起,就该让你随你那丫鬟的娘一同沉湖死去!”   “哈哈哈,”姚皇后仰天长笑,“我正得宠被封后时,我是姚家的荣耀。如今,被陛下厌弃,姚家就要抛弃我,抛弃吾儿?告诉你,想都不要想!姚?,你没得选择,要么助推吾儿登基大宝,要么就随着我们一起被陛下挫骨扬灰吧!”   姚?看着置若封魔的姚皇后,突然间后退了几步,重复从来不认识这个妹妹,他一下子仿佛老了好计算,转过身子,颤着脚步,缓缓向门外走去。   姚皇后笑着,笑着,不禁哭了起来。   她起身走到屋外,看着高高的宫墙,就像一个囚笼,困着自己,无法逃脱。   低头的那一刹那,凤冠从头上滑落。   她闭上眼,泪从眼角滑落。   看着摔成碎片的凤冠,仿佛看到了自己不久的将来——坠入深渊,不见天日。   姚菁成婚的那日,十里红妆,一马车、一马车的嫁妆被运往三皇子府。   姚皇后被陛下特许出宫,她抬头痴痴地仰望着宫外郎朗的晴天,用力地呼吸着有些香甜的空气。   她知道,或许今晚就是自己的死期。   太子虽是娶侧妃,但这婚礼办得比娶正妃的婚事还要盛大。   姚皇后亲自主持喜宴,更是无上的荣耀。   整夜,苏皖都呆在房里,称病不出。   她抬头望着月亮,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了九皇子。   那个深夜嵌入自己闺房,羞涩地编出故事,送给自己玉箫定情的少年。   苏皖轻抚着玉箫,仿佛九皇子就在眼前。   突然,“嘭”的一声,门被踹开。   喝得有些醉熏的太子走了进来,看到苏皖正在抚摸玉箫,便一把将玉箫抽出,摔在地上,踩成粉碎。   “你这是作甚?”苏皖高声怒斥。   太子将苏皖抱起,仍在床上:“怎么,都嫁与我了,还想着其他的男人?你就这么喜欢成为水性杨花的女子?”   “啪”,苏皖起身抽了太子一巴掌:“今日是殿下的大喜之宴,姚菁正等着殿下。”   太子摸了摸被打的侧脸,弯起嘴角,痞痞地笑了。   “怎么,还想守着完璧之身,和你的情郎在西津见面?告诉你,想都别想!”   太子犹如发疯的野兽,钳制住苏皖的手腕,扑了上去。   顷刻间,金丝楠木床便剧烈地摇晃起来。   苏皖分离挣脱,可刚要起身,便被太子狠狠压下。   她痛苦地咒骂着,带着哭腔求太子放过自己。   可是苏皖越是哀求,越是咒骂,反而更加激起太子内心征服的欲望。   桌上的烛火摇曳,苏皖在一次次痛苦之中昏死过去。   姚菁一直在房里,可怎么也没见到太子前来。   困意逐渐来袭,她实在忍不住,便派贴身的女婢去找太子。   可等来的却是:“太子夜宿在了正妃那儿。”   姚菁红着眼,取下盖头,扑在喜被上,哭了起来。   夜,坤宁宫透着死一般的沉寂。   姚皇后坐在桌前,写着最后一张懿旨。   前日,她问九公主,可有心仪的男子?   九公主扭扭捏捏不肯说。   后再三追问,九公主说那户部尚书的嫡长子罗恒是极好的。   姚皇后看到女儿纯真的笑容,自己也笑了。   当时她紧搂着九公主,说:“能选一个自己爱、有爱自己的人,是一份幸运,可要记得珍惜。”   九公主点了点头:“到时我一定生很多孩子,到时候带进宫来,向母后请安,母后可不要嫌弃吵闹啊。”   “滴答。”   墨汁一滴滴落在懿旨上,坤宁宫门突然被推开,姚皇后抬起头,见着是陛下,他身后还有一个端着药的宫人。   “陛下,可否让臣妾写下这最后一道懿旨?”   皇上点了点头。   姚皇后强打起精神,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快速写着,将九公主赐给罗恒。   老嬷嬷带着懿旨匆匆退了出去。   “今夜玄儿的婚事还顺利吗?”皇上问道。   “甚好。”   皇上将药碗推到了姚皇后身前。   姚皇后看着冒着热气的汤药,倔强笑了。   保持最后的庄重,是身为皇后的她的最后尊严。   “陛下可否亲自喂我喝下这碗药,这样我上路也走得甜蜜些。”   皇上踟躇片刻,扶着姚皇后,将汤药给她喂下。   他有片刻恍惚,不由地想到了大喜之日。   他是最不受宠的皇子,成亲的院落破败不堪,他们也是这般,没有媒婆,没有宾客,就相互喂了两盏酒,败了天地,就算成亲了。   想到此处,皇上的双眼也湿润了。   姚皇后不住地向外吐着黑血,她抓着皇上的手,低声道:“臣妾,臣妾错了。这些年,我不该专横独断,特别是处死九皇子的母妃,我更是错上加错。可是陛下,如今,我用我的死来偿还我的罪孽,玄儿是无辜的,还请陛下网开一面。”   “郑答应你。”   姚皇后松了口气,也就是这一口气下去,再也没有提上来,她的手无力地垂放在地上。   深夜,宫里的大太监道:“皇后薨了。”   苏皖再次醒来时,已然是日上三竿,她望着被单上的一滩血迹,瞬间记起了昨夜的一切。   她用手撑起身子,小腹处传来火辣辣的撕裂阵痛。   碧尘和紫烟听到房内的响声,连忙推门走来进来。   紫烟一边哭一边帮苏皖擦拭着身子,看着主子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样子,紫烟的心痛极了。   碧尘则在一旁安慰道:“王妃,这般也好。只有怀了殿下的孩子,日后的日子恐怕才会好过一些。”   “不要,不要!”苏皖慌乱地叫着。   听到“孩子”二字,苏皖全然没有前世的欢喜,有的只是无尽的恐惧。   她不想要孩子,一个不被祝福的生命,即使来到世上,也是受苦的,这又是何必呢?   一如自己,生来便是不幸。   纵然有短暂的幸福,可接下来只会更加不幸。   如今这般,自己还有什么脸面再去见九皇子?   想到此处,苏皖捂着脸面,哭了起来。   梳洗打扮好,苏皖走到院子里晒着太阳。   小时候,棉被脏了,带着自己长大的嬷嬷便将棉被放在院子的高墙上晒着太阳,听闻这般,就可以把被子上的脏东西借着烈日的高温杀干净。   苏皖闭着眼睛,祈求着太阳也把自己身上被太子碰触过的地方晒得干干净净。   突然郭朗端着药碗出现在苏皖的身前。   这一刻,她恍若隔世。   前世每次太子醉酒,将自己当成阿姐,狠狠□□后,便会派人送来避子汤。   自己本是不知道的。   可那时候嫁与太子数年,一直没有所出,太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自己急切得不行。   本就被太子厌弃,所以日思夜想地想要个孩儿,日后若是真的被休了,也有个倚仗。   所以,一次悄悄外出找个老郎中,他竟然问自己是不是喝多了避子汤。   那时,苏皖的心一阵惊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才发现原来太子给自己喂的保胎药竟然是避子汤!   于是,她便悄悄把每次服侍太子过后的要喝的汤药倒了,才怀上身孕,没想到最后竟然一尸两命,死无全尸!   “王妃,这是太子特意嘱咐的。”   郭朗将汤药端到苏皖的身前。   苏皖回过神来,接过汤药,一饮而尽。   没有苦,也没有辛酸,她的心仿佛死了,没了知觉。   郭朗端着空碗,来到了太子的书房。   “都喝了吗?”太子问道。   “王妃已将保胎药全部喝光。”   太子笑了笑,他弯起眉眼,看向窗外,想着只要有个孩子,将苏皖托住,她便永远离开不了自己的身边。   萧贵妃侧卧在软榻上,吃着葡萄,看着手中的懿旨,轻笑道:“那贼妇终于死了。可是,我怎么觉得一点儿也不开心呢?”   老嬷嬷劝解道:“娘娘,那皇后作恶多端,也算是恶有恶报了。”   “恶报?”萧贵妃眼神狠厉,站了起来,“当年她把我的安和公主嫁去漠北,如今她死了就能一了百了吗?”   老嬷嬷面露难色:“可人已死,总不能扒皮炼骨吧?她也是一国皇后啊。”   萧贵妃冷笑:“她死前最不放心的是谁?还在为九公主操心着婚事,也真是不容易。可本宫偏不让她在九泉之下安稳。当年她是怎样狠心把本宫的安和公主送去和亲,本宫也要把他最爱的九公主送出去!”   就在萧贵妃盛怒之时,八皇子走了进来,跪在地上:“还请母后收回成命,赐婚苏蔽为正妃!”   自打那日从公主府的赛马场回府后,那苏蔽仿佛有了心事,对自己冷冷淡淡的。八皇子焦急得很,无论送什么礼物,都被退了回来。   他真的有些怕苏蔽和太子死灰复燃。   再加之苏蔽之前多次提及不愿做侧妃,这让八皇子更加焦急。   萧贵妃坐下,轻轻抿了口差:“吾儿啊,你一切都好,就是心思太浅。若被一个女人拿捏在手里,你今后如何面对这天下?”   八皇子捏起拳头,欲言又止。   “她要闹,便让她闹去,冷她几天,她便知道自己的身份了。比起户部尚书的嫡女,那苏家不过是空中的阁楼,经不起推敲。”   八皇子还欲说些什么,萧贵妃眉头轻蹙:“本宫累了,你先下去吧。”   无奈,八皇子只能起身告退。   老嬷嬷小声道:“那个苏蔽可不是个省油的灯,太子一被废,便转头八皇子的怀抱,是个野心不小的。”   萧贵妃冷哼一声:“谁说不是呢?可我儿就爱她的容颜和那不值一钱的才情,有什么办法呢?你且瞧着了,我看这女子的野心恐怕是这凤位,过不了几天,她便会热着脸回头讨好吾儿。”   苏府,苏夫人急得团团转,她推开苏蔽的房门:“你这些天在使什么性子?我劝你不要痴心妄想,到时候鸡飞蛋打,什么都得不到。”   苏蔽红着眼:“当初你为什么要让苏皖代替我出嫁,太子的腿根本没瘸,他的容貌也根本没毁。东山再起,他指日可待!”   苏夫人早就听到了之前赛马场的传闻,那天杀的太子竟然又用赛马场的彩头,勾搭起自己的女儿!   “他若真的喜欢你,为何回来之时不以真面目示人,为何不告你他的腿没瘸,他的脸没毁?”   “他,他!”苏蔽支吾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如今,你已然没有退路可走!皇后薨逝了。”   “什么?”苏蔽抓着苏夫人的手,面露惊奇之色。   “你没听错,太子被废、皇后薨逝,你不觉得太巧了吗?东宫已然被陛下厌弃。你嫁过去就是送死。听为娘的,好好守着八皇子。若他将来登上大宝,你这个侧妃便会成为贵妃!只要皇后死了,你便是继后!自古大周的皇后都是出自我姚家,不能在你们这一辈给断了。”   苏蔽红着眼,点了点头。   皇后的葬礼一切从简。   太子红着眼,守孝之日,彻夜守在灵位旁,整个人消瘦不少。   他怎么也想不明巴,上辈子,母后明明好好的,怎么这辈子就突然香消玉殒了呢?   郭朗消失了几天,此刻风尘仆仆地赶来。   “给母后开药的太医抓到了吗?”   “皇后薨逝的那晚,张太医便告老还乡,半路中被劫匪所杀。”郭朗禀报道。 第34章   太子紧紧捏着拳头, 眼底乌青一片。   他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回忆起之前进宫的种种, 特别是父皇逼着母后喝药的场面, 心尖浮现出了一丝恐惧。   “不可能, 不可能!”太子低声呢喃着。   父皇和母后一直相敬如宾,母后当年在禹州陪着还只是郡王的父皇四处征战,一路打到京都, 才在九子夺嫡中拿下了这大周的江山。   太子脚步微颤, 衣袖碰触到旁边的花瓶,“咣当”一声,碎了一地,他仿佛没听见似的, 眼神空洞地走出屋外。   漆黑的夜, 天空阴沉的可怕。   浓烈的乌云翻滚着,山雨欲来之势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太子不知不觉走到苏皖的房外, 他突然想起上辈子战败, 摔断了腿,又被废了储君之位, 所有的幕僚都离开了自己。   那时候也觉得这天像今日这般,灰蒙蒙的一片,看不到一点儿未来与期待。   是苏皖陪着自己,一次次熬夜照料自己的起居,她用她的身-体当成拐杖,一步一步撑起了自己的锦绣前程,撑起了自己的信心,让自己觉得自己不是废人, 大周的百姓还需要着自己。   突然,狂风大作,电闪雷鸣。   太子屏退了院里的下人,他一个人静静站在院落里,看着屋内的烛火和熟悉的倒影,心里觉得特别安稳。   倾盆的暴雨落了下来,浸透了太子的衣服,守了几夜灵位的太子终究支撑不住,跪在了满是泥水的地上。   他用力撑起身子,看着房内的烛火。   心里默念着:“快,快来扶起我,再陪我走一程。”   狂风吹着纸窗嘎嘎作响,苏皖起身扣上窗扣,突然想起屋外还有一盆小兰花,恐怕是经不起这风吹雨打的。   她推开房门,撑着油纸伞,走了出来。   一身青衣缓缓走来,雨滴顺着伞尖落到肩头,打湿了头发。   太子努力睁开有些睡意的眼,苏皖一身青衣的模样,像极了上辈子自己恢复储君之位时,那个撑着伞,手提灯笼,一身青衫站在房门外等着自己的她。   苏皖撑伞经过太子的时候,太子紧紧抓住了她的裙摆:“对,对不起。”   太子低着头,艰难开口。   苏皖仿佛没听见似的,提着裙摆继续前行。   她弯下腰,抱起一盆小兰花,亲昵地摸了摸花瓣,便向屋内走去。   雨水打湿了太子的眼睛,心痛得厉害,看着苏皖对那盆兰花愈发温柔,便觉得现在的她对自己愈发残忍。   他静静地趴在地上,仿佛整个世界都见他遗弃,整个身子仿佛被定住,无法动弹。   姚菁在两个嬷嬷的撑伞下,跑了过来,拉起太子,怒斥苏皖:“你没见到殿下摔倒在雨中吗?你怎的这般铁石心肠,装着见也不见。”   苏皖捧着兰花的手微颤,眼神黯淡了下来:“我本就是没有教养的西津庶女,自小被遗弃在没人的别院里,一个寡妇将我养大,吃不饱、穿不暖,一睁眼便是数不尽的农活等着我,我不知‘心肠’是个什么东西。”   太子冲了上去,紧紧地抱着苏皖:“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皖儿,皖儿!我再也不会记错你的名字了,皖儿!”   苏皖手中的油纸伞跌落在地上,她用力推开太子,奔向屋内。   太子跌落在地上,昏死过去。   “殿下!”姚菁大喊,叫两个粗壮的老嬷嬷将太子抬回了自己的屋内。   姚菁将太子身上的水擦干,换了身衣裳,突然觉得他全身烫的厉害。   “怎么回事?”姚菁神色慌张,“表哥莫不是染了风寒?”   “快去请太医。”姚菁吩咐道。   老嬷嬷急忙跑了出去。   “慢!”姚菁叫住了老嬷嬷,“守着门口,任谁也别让进来!”   姚菁的脸色微红,她看着神智昏迷不清的太子,犹豫片刻,便将自己的衣服一件件脱去。   她钻进太子的被窝里,尽情地吸着他身上的味道。   那是透着铁锈般的腥味,是征战战场多年,洗不掉的血腥味。   姚菁点着脚尖轻踩下床,从柜子中的最里面拿出一个香囊。   那是出嫁前阿娘替自己新婚之夜准备的,如今正好可以派上用场。   她拉上床帘,打开香囊,整个人贴在太子身上,仰着头痴痴望着太子。   自己做了近二十年的梦,如今终于躺在了梦中人的身边,姚菁的心尖颤得厉害。   “渴,”太子眉头轻蹙,嘶哑地喊道。   姚菁连忙端上一壶茶来,她喝了一口,便轻抚太子的双唇,嘴对着嘴,将茶送了进去。   清凉的茶让太子渐渐苏醒,他看着眼前眼光里带着水光的女字,欣喜道:“皖儿,你终于原谅我了。”   姚菁被太子紧紧地搂着,浑身激动地发颤。   即便被当做其他的女子又如何?   她深情地回吻太子,翻转的身子打翻了茶壶,木床剧烈的摇晃。   凛冽的闪电将屋内照得犹如白昼。   在极致的快乐与痛苦间,姚菁沉沉地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身边已经空无一人。   看着床上的殷红,姚菁甜蜜地笑了。   自己终于是太子表哥的人了。   苏皖接到了苏家的请帖,说是苏蔽即将出嫁,要这个唯一的妹妹回去送亲。   有些话,苏皖一直闷在心里,成了郁结,总是要问清楚。   她乘着软轿,来到了苏府。   老嬷嬷将苏皖引入苏蔽的闺房,她看着一身红嫁衣的苏蔽,恍若隔世。   老嬷嬷退了出去。   苏皖拿着玉梳,轻轻梳着苏蔽的发丝。   “阿姐,殿下的书房,全是你的画像。”   苏蔽看着铜镜中的苏皖,突然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是因为她知道了太子心底有自己,而是今日这个场景,苏皖在梦中也问过自己。   她强定住心神,说了句:“想必是殿下爱极了你,画的是你,而你和我又有八分相似,便认错了吧。”   “阿姐,若将来三皇子又重新夺回储君之位,你是否会后悔曾经的选择?”   “咣当”一声,苏蔽手中的茶盏跌落在地上,嫣红的胭脂下,是她已经惨白的脸庞。   如果梦境之中,苏皖问了同一个问题是巧合,那么问的第二个相同的问题,便是必然了。   她回忆起这些天做的梦,断断续续的,又可以接连拼凑成一个完成的桥段:自己嫁给了八皇子,成为侧妃,被正妃刁难,后八皇子处死了正妃,可他最后也被陛下废黜,三皇子又重新夺得了太子之位。   苏蔽的手指不住地颤抖。   如果这个梦是真的,那么自己简直太错特错!   抛弃了将来可能荣登大宝的三皇子,抛弃了正妃之位。   却选择了将要成为阶下囚的三皇子,一个被人耻笑且看不起的侧妃。   她缓缓闭上眼睛,嘴唇轻抿。   自己不是心性浅薄的姚菁,成为侧妃已然是莫大的屈辱,若来日不能成为皇后,这一切的一切便是枉费心机,竹篮打水一场空!   “阿姐?”苏皖见苏蔽有些走神,唤了唤她。   苏蔽回过神来,轻笑:“这人生便是走一步,算一步。哪里能想到那么远呢?过来,给我说说你府上的开心事。”   两姐妹似乎各有心绪,说着表面的客套话,实则各自的心都飘到了老远。   苏蔽的心跌落到了谷底,她出嫁时没哭,坐在喜轿里也没笑。   苏皖看着她上轿时落寞的背影,也叹了一口气。   毕竟这个阿姐,除了逼着自己替嫁,其他也没有做过什么半分对不起自己的事。   想着她今后的遭遇,也甚是可怜。   九皇子连夜赶了十多天的路,终于到了西津。   他比任何时候都渴望得到权力,失去苏皖的这一路,让他从一个得过且过的家猫,变成了预图争霸四方的雄狮。   他先是斩杀了几个蛮横又霸道的老将领,又提拔了一批听话且忠厚的青年将领,借着解决了一些悬而未决的历史遗留难题,终于在军中树立了威信。   他每晚睡前都摸着苏皖送给他的那把软剑,总是擦了又擦,抚摸着剑身,仿佛苏皖就站在自己面前。   夜深人静时,他总在想,或许此刻,苏皖已经有了身孕。   想到这儿,心尖总是微痛。   可又转念一想,她的孩子必定是可爱漂亮的,若将来一日苏皖能回到自己身边,必定对她的孩子视如己出。   这些天,京都的世家们都忙着商谈亲事,有的甚至半日,便交换了庚帖,定下了亲事,好似躲避瘟疫一般,生怕女儿晚了半步,就被嫁入了匈奴。   皇宫的御花园内,皇上正和匈奴的首领的嫡长子阿鲁巴把酒言欢。   匈奴愿意臣服于大周,并进宫数万头牛羊和珠宝,递上了求和书,只为求娶大周的公主,陛下自然是愿意的。   一个女子,如果能换来大周的百年安宁,无论怎样的牺牲都不为过。   陛下问阿鲁巴,可又心仪的女子?   阿鲁巴坦言,大周的女子最是漂亮,如果能娶到高贵的公主,那便是整个匈奴最大的荣幸。   皇上乐呵呵地笑着,说是定要把大周最尊贵的公主许配给阿鲁巴。   九公主当夜便来到了太子的府上,奈何太子根本不在府里。   她拉着苏皖哭了又哭:“母后明明答应了我会将我许配给户部尚书的嫡长子罗恒,可我怎么也没等到那个诏书。而且服侍母后四十年的常嬷嬷死了,被发现淹死在湖里。我现在就是害怕,我总有种错觉,父皇会将我派去和亲,我不想嫁去匈奴!”   “不怕,不怕。”苏皖轻轻拍着九公主的肩膀,“你是母后唯一的女儿,陛下怎舍得让你嫁入匈奴呢?莫要自己吓自己。”   苏皖眉头紧蹙,重生后,太多事都不一样了,真的担心上辈子的唯一闺蜜九公主远去匈奴。   她好生安慰了一番,才将她送走。   此时,太子站在一个破败的院子里,冷冷地笑道:“看不出来啊,大周第一圣手张太医的独子,竟然在这漏雨的破院里隐姓埋名,苟且偷生。”   一个年轻的女子带着身后的小男孩跪下:“青天可鉴,我们老爷这辈子救人无数,可没做过亏心事。”   “他确实救人无数,可他也杀了不该杀的人!”太子眼色狠厉,双眼腥红。   那年轻的女子似乎想到了什么,她从怀里掏出一张信封,递给太子:“老爷说了,若是一个贵公子找到我们,只要给他看这封信,便会饶了我们的性命。”   太子拆开信封,取出信纸,上面只有两个字:“九五。”   太子是何等聪明,一下子便想到了“九五至尊”。   他闭上了眼,浑身轻颤。   他想过无数可能,想过无数理由说服自己,杀害母后的人不可能是父皇。   可在这铁证如山的信封前,一切自欺欺人便显得尤为可笑。   想来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母后,谁能杀,谁敢杀?   太子转身离去。   “多谢大侠不杀之恩。”   郭朗一剑封喉,抓着大哭不止的小孩问:“主子,这个娃该怎么办?”   “杀!” 第35章   九公主等了许久不见皇兄归来, 眼见就快要到关宫门的时刻,无奈,只好挥别了苏皖, 坐上马车回宫。   马车颠簸地前行, 摇晃的车厢让她的心神更加不宁。   她突然想起了母后在离别前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吾儿啊,从前是有我护着你,你才可如此骄纵。日后我若不在了, 务必收起你的性子,小心地过活着。”   九公主原先是不以为然的,母后不过四十有余, 虽是病重些, 可怎么也不至于撒手人寰啊!   可母后终究说的是对的, 她离世不过十多日, 那些下人对待自己的态度就大有不同了,其他的公主更是从以前的伏低做小, 变得傲慢起来, 似乎要交从前从自己这里受的气一并讨回去。   而皇兄又经常忙于政事, 想见一面都难。   思及此处,九公主的泪簌簌落下。   到了自己的宫殿, 九公主拖着疲惫的步伐,下了马车。   她走到殿内, 磅礴的无力之感就像潮水般像她涌来。   那一瞬间,仿佛被抽干了力气, 跌倒在地上。   风吹乱了她的发丝,望着忽明忽暗的烛火,想到了自己前半生的娇宠,亦看到了如今的落魄。   低下头, 一滴泪落在地上,小声地抽泣着。   “皇姐,你这是作甚?莫不是得知自己要去匈奴和亲,高兴地哭了?”清和公主手执蒲扇乐悠悠地走了进来。   看着九公主如此狼狈的模样,她实在高兴得厉害。   她走到九公主身前,摸着她的脸蛋:“多么细皮嫩肉啊,可是要嫁到那漫天风沙的匈奴,这掐的出水的脸蛋还能看吗?”   九公主排开她的手,站起身,昂着头,收起了眼泪:“妹妹深夜到访我玉溪宫,所谓何事?”   清和公主紧紧捏着拳头,她最是恨极九公主这般自视甚高的模样。   一个不学无术、傲慢无礼的死丫头,不过是仗着姚皇后的宠爱,平日里专横霸道也就算了,现在姚皇后已经薨逝了,她端着这架子,是给谁看?   清和公主笑了笑:“我这不是来恭喜阿姐的吗?听闻匈奴的男子孔武有力,而且一个女子要侍奉六七个男子。服侍了爹爹,还要服侍儿子。服侍了兄长,还要服侍弟弟。我想,你肯定会在欲-仙-欲-死中高声叫喊,把嗓子叫哑。可你别忘了,匈奴不是大周,不是你撒野的地方,好好受着吧,阿姐!”   “啪”,清和公主摸着右边的脸颊,难以置信地骂道:“你竟然敢打我?如今的你,也敢打我?”   说着,清和公主便让身旁的嬷嬷把九公主抓住。   两个嬷嬷一人分别住着九公主的一只手,将她压在了地上。   清和公主走在九公主身前:“如今,你以为你还是从前那个高高在上的公主?还敢动手打我?我母妃是萧贵妃,是这后宫执掌凤印的萧贵妃!”   “给我行刑!”清和公主吩咐道,“让她知道,现在谁才是这皇宫里最尊贵的公主。”   “你敢!”九公主怒喝。   “呵呵,我有什么不敢的?你母后死了,阿兄被废了储君之位,你还有什么指望?可我就不同了,母后承蒙盛宠,冠绝六宫。我阿兄又收到满朝文武百官的拥戴,是你能比的吗?”清和公主娇笑着走到九公主的耳边,“放心,我不会弄伤你的脸,听闻那个阿鲁巴是个极其好色的男人,你毁容了,谁嫁给他呢?”   在清和公主的示意下,两个嬷嬷拿着细针一根根刺向九公主。   看着九公主撕心裂肺的叫喊声,清和公主愈发觉得兴奋,全身的血液在地上的哭喊声中沸腾。   “不要停,使劲扎,我倒要看看,没有你阿娘和皇兄的庇护,你如何在宫中立足!”   夏日的夜本就燥热,苏皖担心着九公主,一直没睡。   她点着拉住,打开着房门,时不时走出房外,看太子有无归来。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苏皖连忙奔向屋外:“殿下!”   太子疲惫、麻木、冷硬的脸顿时温柔起来,他强压着内心的窃喜,沉声道:“这么晚,还不睡?”   “九公主今日来到了府上,似乎很是着急,担心被赐婚匈奴。”   太子的脸渐渐冷了下来,刚刚的欣喜瞬间一扫而空。   原来,眼前的女子,深夜不睡根本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别的人!   即便那人是自己的亲妹妹,太子的心中也泛起阵阵酸意。   “那又如何呢?陛下要赐婚,这是圣意,岂是你我能改变的?”   说罢,便转身去了书房。   苏皖追了上来,拿下了太子手中的书:“她可是你的妹妹,你嫡亲的妹妹!母后病逝,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她。她从小敬你、爱你,现在一生的幸福都系在你的肩上,你不能这般冷漠无情!”   太子笑了,但是这笑意却让苏皖的骨头都有些发冷。   “无情?”太子弯起嘴角,“这句话恐怕你根本就没有资格说吧,大雨中对我视而不见的是你,新婚之夜抛下我逃婚的也是你。你为我缝过一个荷包吗?为我做过一顿饭吗?夜深人静,我迟迟未归,你担心过我吗?”   苏皖后退了几步,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她低着头,仿佛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这一切的一切,上辈子做尽了的事情,这辈子却一件也没做。   “苏皖!你没有资格在我面前说‘无情’二字!”太子咬牙切齿道。   苏皖深吸了一口气,便转身离去。   她坐在穿边,捏着手绢,想着如何才能救九公主。   可是天边已经泛白,也没想出个什么思绪。   那匈奴的皇子不能杀,杀了必将引起两国争端,百姓的日子又将陷入水火之中。   而圣意不仅揣摩不得,更是无法改变。   太子写了一夜的字。   他不停地写着,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发泄心中的不快与悲愤。   宫内的眼线已经来了密信:陛下属意九公主和亲。   他笑了,笑出了眼泪。   自小,便把爹爹当做盖世的英雄。   所以自己四处征战,为的是像爹爹一样,成为一代战胜,为大周打下铁血江山,守护大周的百姓有尊严的活着。   可是,现在,皇上在自己眼中是如此的卑劣!   毒死发妻,牺牲嫡女,简直就是一个无情的阴险狡诈之辈!   “殿下,清和公主女扮男装,出宫游玩。”郭朗禀报道。   太子放下毛笔,轻轻笑了笑。   自打阿鲁巴进京的那一日,太子便派了暗卫跟踪他,也安排了眼线盯着清和公主。   为的就是这一天。   他多么希望永远不会有这一天,可惜父王是那么的冷血,母后尸骨未寒,他明明知道母后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九妹。   那么多公主,陛下唯独派了九妹去和亲,这是要让母后死不瞑目啊!   太子闭上了眼,脸不住地抽搐。   他紧紧咬牙:“按计划行事!”   清和公主自是快活,昨晚刚惩治了九公主,之前的憋屈似乎烟消云散了。而且马上就要看着她哭着嫁入匈奴,那滋味别提有多好受。   “主子,你慢些!”梳著书童头的小丫鬟跟在清和公主身边,高声叫唤着。   今夜的长安街格外热闹,为了欢迎远道而来的匈奴皇子,各个手艺人都被安排在长安街的闹市杂耍:捏泥人的、踩高跷的、猜灯谜的、轧糖人的,这夜的长安街头简直是人山人海。   小丫鬟追着,追着便不见了清和公主的身影。   她吓得呆在原地,一动不动,连哭都忘了。   私自出宫本就是死罪,把公主弄丢了,更是要株连九族的。   小丫鬟不敢声张,她盯着满头的汗,去找清和公主。   江边的微风吹着柳枝摇曳,九公主强撑着精神,掩住伤痛,来到岸边,来见兵部尚书嫡长子罗恒一面。   罗恒一见到九公主,便把她拥在怀里:“他们说你要去匈奴和亲,这不是真的吧?”   九公主多想对眼前的人说:“咱么一起逃吧。”   可是,能逃到哪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明明有大好的前程,罗家是百年世家,不能因为自己把他们的百年基业给毁了!   九公主深吸一口气怒斥道:“我要嫁给谁,你管得着吗?小小的兵部尚书之子,也敢肖想本公主?连功名都没有,也敢说爱我一生一世?滚!从今天起,莫要再说那些缠绵的情话,你不配!”   说罢,便转身登上马车。   罗恒愣神片刻,便一边跑,一边追着马车。   九公主在马车里无声地哭泣,她让车夫加快速度,驶向皇宫。   这天晚上,一群文人墨士缠着阿鲁巴,非要作诗赞叹大周与匈奴的友谊,还让阿鲁巴做评判,谁的诗最好。   可他心底早就惦记着怡红院的头牌,哪里想留在这里呢?   便大口喝着酒,想着醉了,下人总要把他送去怡红院,那乐不思蜀的销魂夜晚,最是令人难忘回味。   几杯酒下肚,便觉得不对劲,头晕的厉害。   刚站起,便倒了下去。   小厮将他扶了下去,人们大喊扫兴。   翌日,京兆尹府大清早便有人击鼓鸣冤。   一个妇人说是自己的阿妹失踪数日,昨夜,收到了一封没有署名的密信:说是阿妹被人掳去了怡红院,就关在第三层楼的最后一个房间。   那京兆尹本就是个嫉恶如仇的,还是新官上任三把火。   说着便带着捕快和这妇人去了怡红院。   强抢民女可是重罪,奈何捕快破门而入时,确实听到里面女子的呼喊:“来人!来人!给本宫来人,将这个登徒浪子给我拖出去斩了!”   京兆尹府看到衣不蔽体的清和公主和阿鲁巴,人都傻了,一时间进也不是,出也不是。   更加无奈的是,清和公主的这一声嘶吼,硬生生地把□□和房客都喊醒了。   这天下最不缺凑热闹、看热闹的人。   他们围在门外,小声议论着。   更有一个老头,指着清和公主,问老鸨子:“有这等绝货怎么不第一个让我享用,是怕我出不起银两吗?” 第36章   清和公主发了疯似的扑向阿鲁巴, 将他的脸抓出了几道血痕。   阿鲁巴回过神来,看着泼妇一般的女子,也怒火攻心, 身为匈奴皇子, 身边温柔妩媚的女子无数,从未见过如此不知好歹的女子!   一脚,便把清和公主踹了下去。   清和公主的发簪跌落在地上, 发丝散落一地,她红着眼,看着四周人们的指指点点, 咬牙道:“京兆尹, 把这些人全部给我关入大牢, 一个都不能放出!否则我的母后不会放过你!”   京兆尹面露难色, 大周向来律法森严,从来没有这种将良民抓入大牢的说法。   突然, 人群中传来一个声音:“快跑!清和公主和匈奴皇子妓院厮混, 要杀人灭口!只有把这消息让所有人知道, 我们才能保命!”   这一喊,犹如平地惊雷, 在人群中炸开了花。   刚刚还嬉笑的看客,犹如惊弓之鸟, 四散逃开。   而太子安插的暗卫混迹在人群中,跑到长安街, 边跑边喊:“清和公主和匈奴皇子在妓院偷情!”   不过半个时辰,清和公主青楼厮混的消息便传遍了京都。   萧贵妃侧卧在软塌上,气得浑身发颤。   “嘭”的一声,手边的茶盏被她的衣袖挥到地上, 碎了一地。   一旁的宫人噤若寒蝉,低着头,连喘气都轻轻的。   清和公主被人扶着走了进来,她一进宫殿,便扑在萧贵妃的脚边,哭诉:“母后,这绝对是九公主派人做的,昨夜不知怎的,在闹市中,被人捂住了口鼻,醒来时已经是,已经是……”   清和公主说着说着,又捂着脸哭了起来。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清和公主更是捂着脸,难以置信地望着萧贵妃。   “被人设计成这般模样,还有脸哭?”萧贵妃面露怒色,“你口口声声说是九公主害你,有证据吗?”   清和公主摇了摇头:“可是,”   “可是只有这样,她才可以高枕无忧地留在大周,而你必去去和亲。”   清和公主抓着帕子,含着泪,点了点头。   萧贵妃轻抚清和公主的脸庞:“我的儿啊,先前和你说了多少次,这是多事之秋,特别那匈奴皇子阿鲁巴进京后,我更是嘱咐你小心行事!可你呢?先是对九公主用刑,后又是私自离宫。你阿娘我还没成为皇后,你阿兄也没成为太子,你真是!”   萧贵妃气急,半天说不出话。   萧家自古是将门世家,家中的女子各个巾帼不让须眉,怎么没想到自己的女儿竟是这么愚蠢。   九公主在铜镜前呆坐了一夜,直至天空破晓,也未曾察觉。   小宫娥推门进来,阳光洒在屋里,照射在九公主的脸上,她抬眼向外望去,天空是那么大,那么蓝。   “公主,快到了会见匈奴皇子的时辰了。”小宫娥福身道。   “我知道,你先出去。”九公主的声音气若游丝,脸色惨淡的厉害。   小宫娥福身退了出去,在她关上宫门的一刹那,那带着暖意的阳光也被挡在宫门之外。   九公主站起身,看着高高的宫墙,她突然想起了父皇笼中的鸟。   原先自己嗤笑那鸟儿,只懂取悦父皇开心。   可如今的自己,不也是生不由己,和那笼中的鸟儿有什么区别?   想至此处,不由悲从中来。   她望着铜镜中清丽的自己,拔下发髻上的金簪,向自己娇嫩的脸上刺去。   此生,可以悲壮地死,但绝不可以苟且的活。   与其嫁入匈奴服侍七八个男人,还不如被父皇赐死!   小宫娥叫了几声公主,见里面没有反应。   然而距离九公主参加和亲晏的时辰越来越近,宫娥不得不推门进来。   当她看到九公主一脸鲜血的样子,不由地尖叫出声。   九公主淡然地将血迹擦拭干净,道:“去父王的和亲宴吧。”   和亲宴已然开始,九公主姗姗来迟,清和公主刚想讥讽几句,便见到她脸上的伤口,似乎很深,还浸透着鲜血。   阿鲁巴早就听闻九公主国色天香,本很是期待,可现在看到毁了容的九公主,不禁眉头轻皱,眼里透出鄙夷之色。   皇上嘴唇轻抿,看向九公主:“你的脸?”   “父皇,今晨我本想去湖边摘一朵并蒂莲献给皇子,祈求大周和匈奴永远和平,奈何踩到了石子,摔了一跤,锋利的石头便把我的脸给刮花了。”九公主笑着答道。   “早不花,晚不花,也真是够凑巧的。”清和公主嘀咕道。   “闭嘴!”萧贵妃低声怒喝,她总有种不祥的预感,觉得事情的发展越来越不受自己控制了。   “阿鲁巴,你也看到了郑的爱女了,郑准备将”   还没等皇上说完,阿鲁巴便打断道:“陛下!我早与清和公主心生情愫,还请陛下赐予我清和公主。”   “什么?凭你,也配向父皇要我去你那个鸟不生蛋的破草原?”清和公主站起来高声怒喝。   “坐下!”萧贵妃连忙将清和公主拉下。   “既然阿鲁巴喜欢,那便将清和公主赐予你。”皇上微笑道。   阿鲁巴咬着牙,看着那个高高在上的清和公主,突然心底升起一种征服的欲望。   就像草原的烈马,总是要抽几鞭子,饿几顿,才能驯服。   他摸着酒杯笑了,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想到如此傲慢的女子,未来某天跪在自己脚边祈求自己的怜悯与垂爱,那种感觉似乎不赖。   苏皖一夜没睡,她独自一人站在院里,焦急地来回踱步。   今日便是陛下派出和亲公主的日子,要是,要是,“哎!”苏皖叹了口气,那种后果她不敢想。   九公主是那么纯善的一个人,若去了匈奴,恐怕是凶多吉少。   就在苏皖一筹莫展之际,九公主披着斗篷,来到了她的院子。   苏皖见到她的那一刻,先是欣喜,然后看到她脸上的伤疤,泪水再也忍不住,簌簌流了下来。   “你这是,这是何苦?”   九公主忍着泪水,抱向苏皖:“无碍,不过是兵行险着罢了。终究不用去和亲了,我是来告别的。”   “告别?去哪里?你不是不用和亲了吗?”   九公主摸了摸粘上膏药的脸,自嘲地笑了笑:“如今我这般,还留在红尘中作甚?我已打算常伴古佛,了却红尘。”   “你阿兄最近早出晚归,这么重大的事,你也要等他回来,和他商量一下啊。”苏皖拉着九公主的手劝道。   “皖儿,你替我向阿兄说罢。”   就在九公主转身的那一刻,她看到了日思夜想的那个男子。   她捂着脸,将头偏向一旁,不愿意让他看到自己最狼狈的样子。   “阿九,我的爹爹会像陛下请旨赐婚。”   苏皖站在一旁,笑了笑。   这辈子虽有些波折,九公主终究和兵部尚书的嫡长子罗恒终究在了一起。   不过思及自身,苏皖的眼神又黯淡了下来。   她依靠在墙上,望着西边的云彩,不知九皇子在西津可好。   “王妃,侧妃请你去用膳。”一个丫鬟福身道。   “不用了,近些时日,没有什么胃口。”   “姐姐!”姚菁走了出来,脸色惨白,透着一副病容,“苏皖姐姐,我之前真的错了,不该处处为难你。还望姐姐海涵,现下正是盛夏,不若姐姐随我一起去我屋里吃点茶水,讨论下下月府里的膳食。”   苏皖本想拒绝,奈何姚菁已经抓着她的手朝着她院子走去,看着姚菁憔悴的神情,拒绝的话到了苏皖的嗓子里,却开不了口。   姚菁为苏皖到上茶,摆上桂花饼。   苏皖有些疑虑,一时之间不知该不该吃。   姚菁掩嘴轻笑,她接过苏皖的茶杯,轻抿了一口,又掰开苏皖碟子上的桂花饼,吃了一小块。   苏皖一时间有些脸红,为自己的小人之心感到羞愧。   她吃着桂花饼,喝着龙井茶,和姚菁谈天说地,一时间竟然觉得她也并非那么讨厌。   不知说到那个贵女的糗事,姚菁哈哈大笑,打翻了面前的茶盏。   “姐姐在这儿稍坐片刻,我去换身衣服再来。”姚菁起身离去。   苏皖也不知怎的,这下午仿佛和姚菁有说不完的话。   可是深夜,姚菁突然身子不适,请了大夫,才说是刚有身孕,竟然吃了藏红花粉。   那丫鬟便拿出了下午吃剩下的桂花饼,大夫从中闻到了藏红花粉。   姚菁红着眼,从床上爬下,跌落在地上,指着苏皖:“姐姐,你都已经是正妃了,我也向你认错了,你为何还是不肯放过我?趁着我换衣服的时候将藏红花粉参入桂花饼中,要置我于死地?”   苏皖冷冷地看着姚菁,心叹:果然,狐狸终究是狐狸,她的本性就是吃了自己,又怎么可能会大发慈悲,与自己交好呢?   太子转向苏皖,冷冷道:“这都是真的吗?”   苏皖气极反笑:“殿下何必明知故问呢?人证物证俱在,你想要我说什么?”   “说你想说的!”   “是我做的,殿下休了我吧。”   “啪”太子一巴掌将苏皖打趴在地。   姚菁躲在角落里擦着眼泪,看着苏皖已经溢出鲜血的嘴角,不由地偷偷笑了。   苏皖趴在地上,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她知道,这辈子,除了九皇子会无条件的相信自己外,再有没有第二个人会那般珍视自己。   “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吗?”太子沉声问道。   苏皖的眼睛失去了神采,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仿佛就像只被折断了翅膀的鸟儿,静静等待死亡的来临。   “不是你的错,不要认!更不许提‘休书’二字,若再记不住,便将你的两个贴身婢女卖了。”太子说完,便拂袖离去。 第37章   苏皖趴在地上, 头发散落一地,半边脸肿了起来。   碧尘连忙走上前将她扶了起来。   “苏皖,你很是得意吧?殿下竟然如此信奈你, 你开始又何必故意承认是你下毒, 这样让我难堪,很好玩吗?”姚菁嘶吼道。   苏皖停下脚步,头也没回:“如果你能帮我拿到休书, 这王妃之位我拱手奉上。”   “你!”   姚菁气得说不出话,在她看来,苏皖这是变着法子显摆着太子多么爱她, 多么离不开她, 多么舍不得休了她。   “孩子是无辜的, 下次莫要为了陷害我, 做伤害你肚里孩子的事。否则日后,你终将会后悔的。”   苏皖摸了摸肚子, 上辈子她不顾怀着孕的身子, 替太子挡刀, 自己死了也就罢了,可连累得那尚未出世的孩子未曾见一见这世界便走了, 也是造孽。   刚重生的那段时日,苏皖总是梦见孩子哭泣。   想到这里, 苏皖的眼角滑落一滴泪,她不愿停歇, 立刻离了院子。   “她这是在教训我?”姚菁站着苏皖的背影咒骂道,“我喊她一声姐姐,她还真把自己当成了正妃!”   皇宫里,陛下正在悠然地画着兰草。   锦衣卫指挥使姚禀报道:“陛下, 张太医的妾室和嫡子已经遇害。”   “查出是谁干的了吗?”   “这,”姚欲言又止。   陛下突然笑了:“你不说,我也知道。除了三皇子,又有谁和我们一样想杀人灭口?只不过,我们是要他们别说谁下了毒。而三皇子是要他们别说见过谁。”   姚的额头布满汗珠。   “你找个机会,杀了三皇子,记得要干净,切莫让皇室成为大周的笑柄!”   姚突然跪在地上:“还请陛下看在微臣这些年尽心尽力的份上,到时候饶小女一条性命,她是侧妃,也是我唯一的血脉。”   御书房异常安静,只听见“沙沙”的作画之声。   姚的汗湿透了衣背,才听到陛下说了句:“可。”   转眼间,便到了姚皇后头七的日子。   太子领着苏皖和姚菁去西郊的感业寺为亡母超度。   苏皖左手拨动着佛珠,右手敲着木鱼,口里念着佛经,虔诚地为姚皇后祈福。   不知怎的,苏皖每每想到姚皇后,内心都抽痛不已。   一个陪着夫君征战天下的女子,最后竟然落得如此下场,真是让人唏嘘。   她想,若是上辈子自己不救太子,随着他的登基,成了皇后,或许,下场并不会比姚皇后好到哪里去。   太子遗传了陛下的薄情寡义,他为了阿姐,终究也会像陛下毒杀姚皇后那样,以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将自己打入冷宫,变成废后,然后再十里红妆迎娶阿姐入宫。   想到此处,苏皖冷哼一声。   突然觉得有人在看自己,她抬眼望去,便看到太子凉薄的眉眼和轻抿的嘴唇。   “你刚刚哼什么?”太子冷声问道。   “跪了那么久,太累了,所以便叹了口气。”   “母后是一国之母,容不得你这般怠慢,不想跪,给我滚出去!”   苏皖放下佛珠,便走了出去。   “把她给我拉回来!”   郭朗和一个侍卫将苏皖押了回来。   “把地上的蒲团撤了。”   两个小沙弥搬走了蒲团。   “跪在地上!”   苏皖看着太子脸色不善,懒得与他计较,毕竟这是姚皇后的头七,死者为大,她不想生事,便跪在了地上。   “表哥,我这肚子有些不舒服,需要去一趟茅厕。”姚菁福身道。   太子点了点头。   姚菁来到西边厢房第三个房间,她约了阿爹此地此时见面,为的就是说动阿爹,刺杀苏皖那个贱-人!   别人或许不知道,可她太清楚,太子表哥对苏皖动了真情,否则也不会时时刻刻针对她。   太子表哥十三岁便从军打仗,身上戾气无数,他根本不知道爱意,也根本不懂爱意。   在她看来,之前太子对苏蔽的种种讨好,不过是他以为他爱她,便学着旁人做尽各种事来讨苏蔽的欢心。   而对苏皖,则是把他最真实的那一面无防备地显露了出来,这才是真爱。   苏皖平日里足不出户,若不借此次机会除了苏皖,日后可就难了!   姚菁等了很久,怎么一直不见阿爹的身影。   突然,她听到一串脚步声,似乎不止一人,便悄悄躲在菩萨前的香案桌下。   “怎么回事?不是让你们埋伏在山顶上,待太子的马车一到,便将落石推下,怎么连巨石也没准备好?”   “太子生性多疑,他来感业寺之前,派密探查探了多时,所以不能提前放置巨石。现在太子也安插了暗卫在山下,我们一路清理着太子的暗卫,可此时再运巨石已经来不及了。”   姚来回踱步,叹道:“只能冒充悍匪射箭了!快去准备!”   “是!”褐衣男子抱拳离去。   姚这才想起,前几日女儿来了家书,说是有要事商谈,自己便回了信,说在这见面。   突然间,姚的背脊发凉,他环顾四周,目光在香案桌前停了下来。   “出来!”姚冷声道。   香案桌在微微发颤。   姚一把将香案桌上的布掀翻,看到的是自己女儿不住发抖的身子。   “刚才你都听到了?”   “没有,”姚菁摇摆着手,向后蜷缩着,“阿爹,我什么也没听到。”   说罢,便要起身,奈何脚发麻,试了好几次,才站起来,向门外走去。   突然,姚抓住了女儿的手:“你这么急着走,是要告诉你夫君什么吗?”   姚菁嘴唇惨白:“不,不是的。只是我还要回去给姑母诵经。”   “她也配做你的姑母?明明知道陛下厌弃极了他们母子,去依旧把你嫁给你表哥,为的是什么?不就是逼着我在关键时刻站在你表哥身边。可一切都没用了,陛下要我杀他,我还有的选择吗?”姚的声音沙哑,一下子似乎老了好几岁。   “待太子死去,我自会辞官,带着你远走高飞。然后咱们隐姓埋名,你阿娘和我定会为你重新找一个好姻缘,你忘了你表哥吧。”姚继续劝道。   姚菁早已泪流满面,她摸着肚子:“可我,已经有了孩子。”   就在姚一时间左右为难的时候,姚菁冲了出去,大喊:“太子表哥!”   姚来不及多想,用力披向自己的女儿。   姚菁一头栽在地上,顿时间头破血流,一动不动。   地上一滩血迹触目惊心。   苏皖在另一头换到:“姚侧妃,你那里出了什么事?”   见久久无回应,苏皖担心出了意外,便带着紫烟寻了过来。   看到躺在血泊之中的姚菁只说了句:“相见殿下最后一面。”   苏皖让紫烟赶快去请太子,自己则是售后在姚菁身边,她手里握着匕首,提防随时有人来偷袭。   太子快步跑来,抱起姚菁。   姚菁的脸蛋惨白,她伸出带血的手,摸着太子的脸,痴痴望着他最后一眼,凑到他耳边:“快逃,我阿爹得了圣上的旨意,要杀你。”   说完这句,姚菁仿佛心满意足了,弯起了嘴角,脸上也恢复了血色,沉沉地闭上眼去。   太子将手探到她的鼻前,发现已经没有了呼吸。   他闭上眼,咬着牙,落下几滴泪来,让郭朗先将姚菁葬了。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太子从腰间拿出烟花筒,向空中射去。   良久,没有等到回应。   他闭上眼睛,握着烟花筒,手上的青筋暴露。   太子将苏皖带入一个厢房,他快速研磨,在宣纸上写了起来。   “带着它,换上一身衣服,待会儿混在下山的女眷中走吧。”太子将头偏向一边,说道。   苏皖接过宣纸,打开一看,竟是“休书”。   不知怎的,顷刻间,她的眼睛便红了。   之前日日夜夜期盼的休书,如今近在眼前,却开心不起来。   她紧紧捏休书,问了句:“那你呢?”   太子笑了笑:“你在关心我?”   “不是,”   苏皖刚想否认,太子便捧着她的脸,吻了下来,他霸道又密集的吻落在苏皖的唇上,险些让她无法呼吸。   片刻后,太子放下苏皖,轻轻说了句:“这次走了,便不要再回来,否则我会不忍再放你离去。”   说罢,太子转身:“快走!”   犹豫片刻,苏皖捏着休书,快步离去。   太子转过身来,看着苏皖换上衣裳,扮作农妇离去,他的眼睛红了。   苏皖提着篮子,混在人群中,下了山。   她买了匹马,策马奔到西门,那是去西津最快的路。   可她刚踏出西门,便停了下来。   回首看向京都,这个自己活了两世的地方。   一个伤了自己两世的人,如今,他正深陷险中。   她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感,只有一种逃兵的内疚和深深的不安。   自己可以离开太子,但也不该在这个时刻,狼狈地逃离!   “快些,快些,要关城门了!”守门的士兵催促着过往的行人。   就在城门要关上的一刻,苏皖驾着马,奔来回来。   她拿着九皇子分别时赠予她的金钥匙,来到了一处当铺。   当她将那刻着兰花的金钥匙递给掌柜时,掌柜的神色顿时变了,将苏皖带入了密室:“姑娘,我们天机阁一辈子只和一个主顾做一次买卖。你这是?”   “将匈奴攻打大周北伦的消息递给皇上。”苏皖一字一顿道。   “我们不传递假消息,更何况这是欺君之罪。”   “这是真的!”   苏皖回忆着上辈子太子靠着抗击北仑,赢得了陛下的欢心,因为赦免了软禁。   这虽是一个不足挂齿的小仗,但是却让陛下觉得大周暂时不能少了太子!   掌柜见苏皖眼神真挚,又拿着兰花金钥,便应承下来。   暗夜之中,太子的马车沿着山路,急速下行。   突然,一阵箭雨,将马车射成了刺猬般的模样,周身都插满了箭。 第38章   烈马身中数箭, 倒在血泊之中。   空旷的平野上,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几辆马车散落在四周, 一动不动, 气氛陷入诡异的安静。   姚一身黑衣,蒙着面, 手举火把,带着手下逐渐靠近。   一个黑衣人站在马车一丈开外, 用剑尖挑起车帘, 里面竟空无一人。   姚心间一颤, 大觉不好,他回头, 竟然发现有一路人马从山上奔驰而下。   “咚咚”的马蹄声震得大山仿佛都在摇动。   姚讥讽一笑,让手下将事先准备的干草扛到路中间,浇上火油, 射下火箭,刹那间火光冲天。   太子的人马被大火困在山半腰上, 无数的羽箭朝他们射下,刹那间惨叫声一片。   寂静的黑夜, 凄厉的惨叫混着山风吹向众人,让人不寒而栗。   姚望着熊熊烈火对面烧焦的人,眼眶微红, 叹了口气。   突然间,他听到身后有一丝动静, 就在他转身的一瞬,有四五个人从马车下钻出,提剑而来。   “小心!”姚大叫道。   太子一剑就将两个黑衣人的头颅削去。   黑衣人本以为太子已经死在了烈火之中, 放松了起来,有的甚至拿起随身的酒壶喝起酒来。   哪知道太子带着武功最厉害的暗卫,潜伏在先前的马车的车轮横轴下面,抓着马车的底板,随车而下,伪装成空车的样子,就等着大伙儿放松警惕的时候悄然袭击。   郭朗带着四个侍卫,和一群黑衣人缠斗在一起。   “姚大人,别来无恙啊。”太子冷冷道。   姚后退了几步,之前太子见面,都尊称自己一声“阿舅”,如今叫自己“姚大人”,冰冷的杀意让他不寒而栗。   他深吸一口气:“动手吧!”   “姚大人,我母后是你杀的吗?”   “废话少说!”姚提着剑冲了上去。   太子从袖中甩出九节鞭,月光之下,是夏蝉的鸣叫。   姚手中的寒铁剑削铁如泥,一剑将太子的九节鞭插在地上,一个飞踢,逼得太子后退了几步。   “难道你忘了,你的九节鞭是谁教给你的?”   太子失了武器,拿出一双银色的手套:“我当然没忘,所以让了你三招,可你并没有把握住机会,那么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银色的手套在月光下散发着闪闪光亮,姚的心中浮现出一丝不安。   太子轻足点地,纵身跃起,一掌劈向姚的面门。   姚本能地用剑向太子刺去。   可削铁如泥的寒铁剑在太子的银丝手掌下竟然如木头般别他劈成碎段。   苏皖身后背着霸王枪,骑着枣红骏马向山上赶来。   熊熊烈火下的烟雾让她更加着急,她紧紧捏着拳头,抽着马鞭,祈祷着太子千万不能有事!   马上西有突厥进攻,北有匈奴冒犯,大周的江山要守住,大周的子民要过活,都少不了战神太子殿下。   苏皖看到远方一群人颤抖在一起,夜色太暗,也看不清谁是太子。   她一不小心,被绊了一跤。   蹲下查看,才发现是一个死尸: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   苏皖看着尸体的手,心中一悸,那手指上戴着的翠碧色扳指,不就是太子的吗?   她知道,一直知道,太子爱极了阿姐,就连扳指的里面也刻了一个“蔽”字。   苏皖深吸了一口气,取下死尸手里的扳指,用手摸了摸,里面的确是一个“蔽”字。   她再也忍不住,小声地抽泣起来。   自己终究是来晚了。   她站起身,红着眼,举起霸王枪,喊了句:“姚!拿命来!”   太子听到苏皖的声音,看着她手举霸王枪向这边冲来时,一时间恍了神。   上辈子,自己中了圈套,深陷陷阱,她也是这般,穿了一件红衣,拿着霸王枪以一敌十,将自己抓上马背,逃了出去。   姚趁着太子分神之际,一掌将他打飞。   然后一个纵身,姚夺下苏皖的霸王枪,锁住了她的喉咙,讥笑道:“殿下,你的正妃对你真是深情啊,明明逃走了,还要为你跑回来。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太子口吐鲜血,哈哈大笑道:“这么个没有自知之明的人,还烦请姚大人直接帮我杀了,也好空出正妃之位,令娶旁人。”   “殿下,莫要用激将法,我数三下,你立刻拔剑自刎,否则我就割了她的喉咙。”   “一!”   太子根本不为所动,微笑着看向姚和苏皖,仿佛是在看一场闹剧,看一个笑话。   “二!”姚抽出怀里的匕首,在苏皖的脖子上轻轻一划,鲜血冒了出来,“再不自刎,我便割破她的喉咙。”   太子打了个哈切:“麻烦你快些,杀了她,我也好娶她的阿姐苏蔽。这京都谁人不知,我爱极了苏蔽。眼前这个人,我看了都恶心。处处模仿着她的阿姐,奈何都是东施效颦罢了!”   就在姚犹疑之际,太子一个飞刀射穿了他的右眼,苏皖连忙逃开。   太子一个箭步冲上前,一剑刺向姚的心窝。   “你,你!”姚大口喘着气,说不出一句话。   “阿舅,你好些走吧。”太子抱着姚的头,“嘎吱”一声,将它扭断。   苏皖有些作呕:“他是你的阿舅,你没必要这般残忍地杀害他!”   太子轻撇她一眼:“自从他选择站在陛下身边的那一刻,便不再是我的阿舅。”   “看到你没事,那我便也放心了。或许陛下只是一时糊涂,想通了便就好了。你是大周的战神,大周少不了你。”   说罢,苏皖就要转身离去。   太子上前猛拉住苏皖,使劲吻了上去,吻得苏皖无法呼吸。   “我给过你机会,让你走,是你不走!现在别怪我,除非我死,你永远不能离开我身边。”   “放手!”苏皖高声怒喝,“我是有休书的!”   太子笑了笑:“你不提醒我,我还忘了。”   他将手伸进苏皖的怀里,掏出休书,塞进嘴里,嚼着吞到了肚里:“这叫食言而肥。”   宫内,陛下得了秘报:匈奴和突厥即将联手攻打大周!   他倚靠在龙椅上,透着说不出的疲惫。   西边的突厥尚有九皇子可以守着。   可北边的匈奴,谁来守?   他突然有些后悔,这些年,他只把太子当做工具,当做平定江山的工具,当做给九皇子铺路的工具!   所以,他让太子四处征战,为大周谋了个太平盛世。   突厥和匈奴惧怕太子的战威,便来求和。   于是自己便把四公主尚阳公主嫁给突厥,把十一公主清和公主嫁给匈奴,本想着江山太平,便可卸磨杀奴赐死太子,哪知道匈奴和突厥竟是狼子野心,竟然还要攻打我大周!   如今,除了太子,竟想不出第二个可用之人。   匈奴凶猛异常,大周的将领老的老,年轻的又只会纸上谈兵。   皇上咬了咬牙,下旨封三皇子为镇北王,十日后前往北仑抗战!   苏蔽这些人有些魂不守舍。   八皇子虽是费尽了心机讨得她的欢心,奈何她总是闷闷不乐。   这日,苏蔽正在屋里刺绣,突然听到外面的小厮议论着:“知道吗?三皇子被封了镇北侯,估计圣上又要重新立他为储君了。”   “闭嘴,你要不要命,这也是你能议论的?”   苏蔽手里的刺绣跌落了下来,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一样,一样,全都一样!   和梦里的一模一样。   在梦中,正妃怀了孩子,可没保住,胎滑落了,是一对孪生子。   果不其然,十日后便应验了。   在梦中,太子被封了镇北王,大胜匈奴。而八皇子碌碌无为,最后竟然私通匈奴,被陛下关入狱中。   没想到今儿便听到太子被封为镇北候的消息!   真是世事难料,世事难料啊!   假如当初自己不嫌弃太子被废,断了腿,又毁了容而逃婚,现在也不会这般无奈。   她想到苏皖那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表情,就恨得牙痒痒的。   “不行,我决不能坐以待毙,成为一个囚徒的夫人。大周下一个皇后只能是我!”苏蔽对着铜镜,眼神微眯,心里默念道。   晚上,八皇子正在书房里大发雷霆,骂着幕僚。   苏蔽端着银耳羹,走了进来。   八皇子屏退了幕僚,微笑着将苏蔽揽入怀中。   “不知何事惹得夫君生气?”苏蔽舀了一勺银耳羹,送入八皇子的口中。   八皇子喝了口银耳羹,心里的怒火便少了一半。   他将苏蔽楼得更紧了。   “可是为陛下封三皇子为镇北王而苦恼?”   八皇子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父王怎么想的,我自请去北仑镇压匈奴,可是陛下用一句‘你带兵打仗的经验尚浅’拒绝了我。可那有谁一生下就会打仗?如果三哥大获全胜,那我便彻底没了指望。”   苏蔽将银耳羹放在桌上,跪了下来:“奴家愿意牺牲自己,祝夫君一臂之力!”   “如何?”   “殿下,你听我说。咱们切不可让太子带兵出征,否则以他的本事,大获全胜是必然的。如今只有一计,让人伪造太子和匈奴只见的书信往来,然后放入太子的书房之中,再向陛下检举太子通敌叛国,让他永不翻身!”   八皇子轻蹙的眉头终于舒缓:“通敌叛国的书信很好伪造,可问题是,谁去放呢?三哥自从吃了败仗,废了储君之位后,就多疑起来,我安插在他府上的眼线都不明不白地死了。”   “为了殿下,奴家愿意只身前往。”苏蔽一字一顿道。 第39章   感业寺的追杀让三皇子府上下全阵以待, 下人们仍有些忐忑不安。   直至下了圣旨,赐封三皇子为镇北王,大伙儿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苏皖近几日却愈发感到不适:内心烦闷, 手脚浮肿, 吃不下东西,总有些隐隐作呕之感, 连那月事也推迟了很久未见。   她本想熬两天,便也就过去了。   奈何身子却一直不见好转, 反而更加严重起来。   碧尘去街角请了个老郎中, 郎中把了把脉, 摸着胡须道:“恭喜王妃,贺喜王妃, 已经有了一个月的身孕。”   “咣啷”一声,苏皖手中的茶盏跌落在地上。   她的脸色惨白:“不可能,这不可能!”   苏皖紧抓着自己的小腹,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太子厌弃极了自己。   那日, 他故意羞辱着自己,后来日日逼着自己喝那黑色的汤药。   她自是知道那黑色的汤药是什么, 上辈子太子也是这般用绝子汤不让自己有身孕,他不想见到自己生下他的孩子。前世是自己偷偷换了汤药,才有了身孕。   这辈子, 怎么可能会有身孕。   苏皖双眼腥红,泪水在眼珠子打转。   老郎中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情况实在诡异得很,他从未见过簪缨世家的正妻有了身孕后,露出如此痛苦的表情。   苏皖从袖中拿出一块金元宝, 放到郎中的手中:“还请大夫为奴家守着秘密。”   “守着什么秘密?”   门外的声音突然想起,郎中的手一抖,金元宝滚落到地上。   太子走了进来,让郭朗将郎中带到库房领赏。   碧尘和紫烟也悄悄退了出去。   房内,只剩下太子和苏皖。   太子盯着苏皖,目光微冷:“为什么要守着秘密?你难道不想要这个孩子?”   太子咬着牙,手放在身后捏成拳头,额头间的青筋暴露。   他清楚地记得,上辈子苏皖得知自己怀孕时,提着食盒,欣喜本来找自己,迫不及待告诉自己怀有身孕的神情。   再看看眼前之人,她双眉轻蹙,嘴唇轻抿,似乎对这个生命的到来并不欣喜。   “怎么会?”苏皖低头念叨着,“你不是每日都派郭朗逼着我喝下绝子汤吗?”   太子冷哼一声,眼睛微眯:“你就这么不想要我的孩子?”   苏皖咬牙不语。   “郭朗每日送你的根本不是什么绝子汤,而是保胎汤!”太子沉声道。   苏皖心中透着怒火,瞪着太子。   “怎么?还想跑去西津找九皇子?他会要生过孩子的你吗?”   “你无耻!”苏皖猛地站起身,将身边的茶盏摔在地上。   太子走到苏皖身前,捧着她的脸,狠狠啃下,啃地苏皖无法呼吸。   过了会儿,才说道:“若是碧尘和紫烟照顾不了你的身子,保不住孩子,那么她俩也就没必要留在这世上了。”   说罢,太子转身离去。   苏皖望着太子嚣张的背影,气得浑身发颤。   上辈子,在自己眼中高高在上的战神,如今却变成了不择手段的卑鄙小人!   她撑在桌子上,双眼气得腥红,泪珠落在了桌上。   这个人,这个人,怎么可以用这么卑鄙下作的手段让自己怀有身孕?   苏皖摸着自己的肚子,仿佛感到了里面宝贝的心跳。   来得真不是时候啊!   “王妃,不好了,你阿姐苏蔽来到了府上。”紫烟小跑过来,大喊道。   苏皖双眉微皱:“她来作甚?”   “ 不知,只是她发丝散乱,浑身是伤。”   苏皖深吸一口气,补上胭脂,缓缓向大厅走去。   她看到一个妇人,白色的衣服上已沾满污渍,站在大厅的中央瑟瑟发抖。   苏皖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从前高高在上,宛如天空明月的阿姐,怎么变得如此卑贱,犹如地上的尘埃。   她试探地问了句:“阿姐?”   苏蔽转过身来,肩上的包袱跌落在地,奔上前去,抱着苏皖,哭诉道:“救我,救我!皖儿,八皇子要置我于死地!”   苏皖的背脊微微发凉,她依稀记得上辈子苏蔽也是这般,装作可怜无辜,后来露出狰狞的真面目时,一把刀狠狠插向太子的心窝。   不过那时十年后,现在的苏蔽应该是和八皇子如胶似漆地生活,怎么会提前来找太子?   苏皖想着有些出神。   “阿妹,此时事关三皇子,还请引荐,我有话对你们说。”苏蔽眼中闪着泪光,语气甚是诚恳。   苏皖犹疑片刻,终究是点了点头。   她想着苏蔽要见的是太子,自己算什么呢?   正妃?不过是个笑话,一个被他俘虏的傀儡罢了,又有什么资格代替太子拒绝阿姐?   苏皖将苏蔽带入书房。   太子正在练字,抬眼看到了苏蔽,心头一颤,笔没有拿稳,跌落在宣纸上,好好的一张宣纸,便也废了。   苏皖眼光微动,心里轻笑:没想到自己的夫君依旧爱自己的阿姐如此之深。   见到面,连笔都拿不稳。   苏皖垂眼,退到一旁。   苏蔽跪在地上,将一封信举过头顶:“殿下,救救蔽儿!八皇子逼着蔽儿前来陷害殿下,意图陷害殿下通敌叛国,这是伪造的通敌文书。”   太子起身,走到苏蔽身前。   那个无数次闪现在脑海里的白衣飘飘的女子,如今竟然满身是伤。   曾经那个一尘不染,宛如谪仙的女子,如今的衣服上却沾满泥土和血迹。   太子的眼睛红了。   他的手指微颤,在接过苏蔽手中信的那一刹那,仿佛被雷击中般,信纸落在地上。   苏蔽弯下腰,将信纸捡起,抬头望着太子盈盈一笑,将信递给了他。   这一笑,让他想起了第一次见她时,桃花灼灼,伊人睽睽,风吹着她的发丝飘舞。   苏皖看着太子走神,不由讽刺地笑了笑。   原来,狗是改不了吃屎的!   纵然他知道苏蔽之前战败的他弃之如蔽履,可现在的他仿佛什么都忘了。   “殿下?”苏蔽小声提醒道。   太子回过神来,接过苏蔽手中的信。   一看,竟是模仿自己笔迹和匈奴的书信往来。   太子背后冒着冷汗,湿透了衣衫。   他闭上眼,紧紧捏着信。   陛下本就多疑,若是看到了这封书信,自己真的再无翻身的可能。   “他到底要你怎么做?”太子冷声问道。   “八皇子给了奴家休书,然后收了很多美娇娘,装成虐待奴家的假象,把奴家赶出王府,就是为了在投奔殿下时,将这封投递叛国的书信塞入殿下的书房中,嫁祸殿下叛国,待殿下被收入牢中时,再杀死殿下。”   太子闭上了眼,他紧紧捏着拳头。   自己还没想收拾八皇子,他倒是自己送上门来?   “如今只能将计就计。”太子沉声道。   “奴家全听殿下调遣。”   太子和苏蔽小声地商谈着,苏皖站在一旁,远远地看着。   她本就喜欢舞刀弄枪,对于计谋兵法等一窍不通。   看着苏蔽和太子聊得如此投入、火热,苏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是个局外人,一个误闯他们二人世界的局外者。   约莫过了半刻钟,太子和苏蔽似乎聊完了,便让苏皖将她送到厢房处。   苏皖将苏蔽带到一个宽敞的屋里,嘱咐安慰了一番,便要离去。   苏蔽突然抓住了苏皖的手:“皖儿,你不会怪我吧?阿姐真的走投无路,否则不会来这里。我知道殿下现在爱极了你,心中再也没有我的位置。”   说到此处,苏蔽的泪便簌簌落了下来。   换了一身衣服的苏蔽,又回到先前出水芙蓉般的雍容与华美,她这一哭,纵然是身为女子的苏皖,也不由地心痛。   “阿姐,你莫要这么说。你永远是我的阿姐,这府上永远有你的位置。再说,殿下从未忘记过你。”   苏蔽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不过立刻有暗淡下来,用手绢擦着泪:“你莫要取笑你阿姐,我来这儿,对殿下绝无非分之想。只不过八皇子逼着我陷害殿下,否则就要杀了我。无奈,我只能这么做。”   说着,苏蔽抓起苏皖的手:“你放心,等搬倒了八皇子,我自会离去。”   “阿姐,你可知道,殿下的书房里有许多你的画像。想必是殿下念极了你,才会夜夜画你的画像。放心,殿下出征后,我自会离去。你且留下,你也有了休书,殿下不会亏待你的。”   苏蔽看着苏皖真诚的眼神,突然有些自责。   当初逼着她替嫁的是自己,如今耍着阴谋诡计要取代她的正妃之位的也是自己。   紫烟突然跑了进来:“王妃,你怀有身孕,不宜过度劳累,还是早些回房歇息吧。”   苏蔽浑身一颤,脸上的笑容凝固了,故作微笑道:“原来阿妹已经有了殿下的孩子,看来殿下对阿妹真是宠爱有加啊。”   苏皖还想说,紫烟硬拉着将她拖了出去。   苏蔽看着苏皖离去的背影,愤恨地捏起拳头。   心里怒骂着:说什么离去,说什么殿下心中没有你,如果真的如此,你又怎么会怀上殿下的孩子??   她回忆着自己的梦境,那苏皖明明十年后才怀上殿下的孩子,如今肯定是用尽了一切狐媚的手段,迷惑殿下,才有了龙种。   阿娘说得果然不错,这个西津的小庶女是个心机深沉的,一步又一步精心谋算,否则又怎么能成为正妃?怎么怀上殿下的孩子?   “你这是干嘛?”苏皖有些气恼,自己还有好些话要问阿姐。   她想着殿下出征后,自己便悄悄离开,有些话终究是要嘱托的。   “王妃,你没看到吗?那苏蔽自从见了殿下,两颗眼珠子就要扑到殿下身上了。你可小心点吧,我看你那个阿姐可不是个省油的灯。” 第40章   月光洒进屋里, 八皇子却怎么也睡不着。   他习惯性地翻了个身,向右边搂去,却扑了个空。   才想起, 苏蔽今早走了。   他的头突然痛了起来, 有些不放心苏蔽,又有些自责。   三哥诡计多端, 岂是那么好骗的?   自己真的不该让她以身犯险,三哥是个凶狠手辣的, 若是发现了苏蔽的要加害他, 恐怕不会放过她。   他深吸一口气, 紧捏着拳头,心下发誓:若他日登上大宝, 必许她凤位。   西津的风沙最是凌冽,这里昼夜温差极大。   正午时烈日能将田野的番薯烤干,晚上人们得披上皮袄御寒。   九皇子坐在屋顶, 摸着玉箫,望着京都的方向若有所思。   抬头望向月亮, 又想起了那个如月儿般清亮明艳的女子,是她将月光带入自己黑不见底的生活, 给了自己希望,活下去的希望。   片刻后,他拿起玉箫吹了起来。   曲调缠绵, 似有无尽的思念,不经意间泪湿了脸庞。   “将军, 城墙已经加高,粮草已经备好。城中的壮年都整装待发,势要和突厥蛮人决一死战。”一个小将前来禀报道。   九皇子点了点头, 飞身下了屋顶,前去细细查探一切是否准备妥当。   灰蒙蒙的黄沙下,是他孤寂又坚强的背影。   所有支撑他的就是立下军工,将来夺下九五之尊之位,再将苏皖给抢回来。   京都的夏夜,是沁人心脾的爽朗。   太子这晚却辗转反侧,脑子里全是苏蔽满是伤口的脸和浸满泪的双眼。   顿时心间一阵烦躁,他紧紧咬牙,一拳砸向身旁的床。   睡意渐无,他起身推门,走出房外。   不知怎的,太子就走到了苏蔽的院子前。   这院子里正好有一棵桃树,奈何花瓣已经落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   桃树依旧在,物是已人非。   他轻轻走到苏蔽的屋前,透着窗看到苏蔽侧卧着的身姿。   月光下,她的脸庞更加清透美丽。   太子抓着门框,紧紧闭上了眼,双眉紧皱,痛苦地转了头,连忙向屋外奔去。   他跑得飞快,似乎后面有着凶猛的野兽在追赶他。   上辈子,已然中了一刀,吃过一次亏,他暗暗发誓不再和苏蔽有任何瓜葛。   他住着一颗古树的巨大躯干,大口地喘着气,额头冒出点点汗珠。   此刻的太子,就像溺水的人,深陷黑暗的湖底,看不到一丝光亮,无法呼吸。   突然,他抬起头,看到右手边光亮的院子。   他知道,那是苏皖的院子,他就像个找到了浮木的溺水之人,着急着向苏皖的院子奔去。   苏皖在油灯下,画着画。   每一笔,都是对九皇子的思念。   如山峰笔直的鼻子,如刀锋般的美貌,灿若星辰的眼睛,微微一笑就弯起的嘴角。   九皇子的五官仿佛刻在了她的脑海里,只要闭上眼,就会浮现在脑海里。   太子推开门,大口喘着气,他想要告诉苏皖,这辈子定会好好待她,想乞求她永远不要离开。   因为自己怕,母后已然离开,怕这个世上再也没有陪在自己身边的人。   可就在他推开门的一刹那,他见到了苏皖桌上的画像。   太子的脸冷了下来,他喝退了碧尘和紫烟。   走到苏皖身前,讥讽道:“睡不着,是因为想着外面的野男人吗?”   苏皖放下手中的毛笔,看了太子一眼,摇了摇头:“殿下,不要再骗自己了,自从苏蔽进府的那一刻,你的心就飘到了她的身上。既然如此,为何不放我离开呢?你明明着她,如今她也拿到了休书,你可以娶她进门。”   “那你呢?”太子突然安静下来,坐在椅子上,盯着苏皖问道。   “我自会悄悄离开,你只需随便找个理由把我休了便可。”   “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   “他本就是个错误,不该来到这世上。我自会喝下绝子汤,你就当没有这回事。”   “你怎么敢?”太子突然拍案而起,他走到苏皖身前,将她画的画撕得粉碎,“告诉你,孩子我要,你,我也要!”   说罢,便摔门而去。   苏皖无力地坐在地上,看着被撕成粉碎的宣纸,紧咬着牙,不让泪水流出来。   紫烟连忙将苏皖扶起:“王妃,你现在有身孕,莫要生气,一定要好好歇息。”   听到“身孕”二字,苏皖更是悲愤,使劲捶打着自己的肚子。   碧尘连忙抱着苏皖:“王妃,孩子是无辜的啊,你如此这般,伤了自己的身子,落下病根,日后再想要孩子,可就难了。”   苏皖无声地抽泣着。   碧尘接着劝道:“若王妃真想离开,待太子离府后,机会多得是,何必急在一时呢?”   苏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八皇子一连等了几天,都没有等到苏蔽发来的信号。   着急得在房内来回踱步,他担心苏蔽败露,被抓了起来。   他想着苏蔽那娇软的身子要受严刑逼供,心里就疼得不得了。   一个小厮跑来,递给八皇子一封密信。   他飞快拆开信,是一张空白的宣纸,长长地吐了口气。   看来,苏蔽已经成功将通敌叛国的密信悄悄放到了太子的书房。   他立刻起身进宫,向陛下禀报有密报太子勾结匈奴,意图谋反。   皇上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八皇子,看得他头皮有些发麻。   八皇子继续道:“陛下,就让我带着大理寺卿去三皇子府搜查罪证。”   “若是找不到呢?”陛下靠在龙椅上,他已经老了,却依旧有着不怒自威之势。   “儿臣甘愿受罚!”   “若是你找不到,你这便是败坏皇家威信,禁足一年!”   “是!”   皇上看着八皇子离去的背影,摇了摇头。   一旁的老太监不敢说话,将刚泡好的热茶碰到陛下身前。   他接过滚烫的热茶,吹了吹,神情一阵鄙夷:“难堪大任!”   八皇子带着大理寺卿陈大人来到了太子的府上,将整个府给围了起来。   太子神态自若地走了出来:“皇弟,何事竟然如此般态势?就算前来抓蔽儿,也不用这般大的阵仗吧,听闻你已经休了她?”   八皇子听到太子将苏蔽称为“蔽儿”,不由地心尖怒火中烧!   一直以来,人们总是念叨着太子如何优秀,姚皇后如何母仪天下。   自己和母后都是活在这对母子的阴影之下,似乎永远无法出头。   太子好不容易吃了败仗,被陛下废了储君之位。归来之时,瘸了腿,毁了容,可没过数月,太子竟又变回了如今这般宛若神明的模样:骨子里透着的从容不迫,举止投足间的华贵,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八皇子恨得牙痒痒的。   八皇子克制住内心的嫉妒,抱拳道:“皇兄,有人举报你通敌叛国,陛下特让我带着大理寺卿的张大人来府上查探。”   “再怎么说,本王也是镇北王。而你尚未封王,遍仰仗着毫无依据的举报来搜查我的府上,若查不出个所以然来,你该当如何?”   八皇子想了会,咬牙道:“自当任由皇兄处置。”   大理寺卿的张大人带了一队人搜查府上的西边屋子,八皇子派了一批人搜查东边的屋子,他自己则是带了几个心腹向太子的书房奔去。   在去的路上,八皇子碰到了苏蔽。   苏蔽对他点了点头,八皇子心头一热,若是周旁有人,他一定跑上前,抱住她,说句:这些日子,你苦了。   看着八皇子冲进书房的背影,苏蔽红着眼,心里说了句对不起!   对不起你的一往情深。   对不起你无条件的信任。   苏蔽闭上了眼,泪水流了下来,她知道经过这一天,自己便彻底回不到八皇子的身边。   无可奈何,苏蔽想着梦境中,成为阶下囚的八皇子,她实在无法再看他一眼。   自己从小便是要成为皇后!   一个无法登上九五至尊宝座的皇子,只能抛弃。   苏蔽紧紧捏着拳头,站在角落里。   一个士兵在书房内搜到了一封信,送到了八皇子身前。   八皇子立刻高喊:“去将三皇子和张大人请过来。”   张大人奔了过来:“可是有什么发现?”   八皇子举起那封信,讥讽地问向太子:“皇兄,这是什么?一封信,信封没有署名,不觉得太奇怪了吗?”   太子从容道:“你拆开看看便是。”   八皇子心中隐约有些不安,他看向角落里的苏蔽,只见她地了头,瑟瑟发抖地向后退了几步,仿佛这一切是自己逼着她这般干的。   他压制住心底的不安,拆开信,整个人僵硬了。   张大人问道:“八皇子,可有什么不妥?”   “没有,这是皇兄和九弟沟通如何抗击匈奴和突厥的书信,是我错信了秘报,想必是有人在挑拨离间。”   张大人一时尴尬,这皇子之间的争权夺势,他可一点也不想参合。   “且慢!皇弟,你忘了刚刚答应我了什么吗?查不出证据,任我处置?”   “你到底要怎样?”八皇子咬着牙,隐忍着心间的愤怒,无处发泄。   太子一把将八皇子拉到眼前,小声道:“苏蔽嫁给你不过几天,你竟然羞辱她、折磨她、逼着她帮你嫁我于我,她不愿意,你就毒打她?你还是个人吗?”   八皇子脑子一翁,脚步一颤,差点跌坐在地上。   枉自己一直担心苏蔽的安慰,没想到她费尽心机拿到休书,回到太子身边,不是为了自己栽赃嫁祸太子,而是为了能永远留在太子身旁,而自己便是她的投名状! 第41章   苏蔽蜷缩在太子的身后, 手抓着手绢,眼中含着泪珠,低着头, 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八皇子痴痴地看着苏蔽, 笑了。   他终于信了阿娘的话——“苏蔽那女子心气高得很,她既能舍弃被废的太子嫁与你, 便是看上了将来能登上大宝,她要的是皇后之位。”   想来, 画舫之上, 她对自己诉的衷肠不过是一场精心谋算的话本罢了。   “皇兄, 你要我做什么?”八皇子握紧拳头道。   “跪下!”   八皇子咬牙,朝太子跪了下去。   “不是向我, 是向蔽儿!你迎娶她的时候怎么说的?爱她一生一世,如今竟然将她当做工具,将她打得遍体鳞伤, 你,还是个人吗?”太子一脚将八皇子踹倒在地。双目里全是怒火。   八皇子口吐鲜血, 看着苏蔽。   苏蔽冷冷地看着自己受尽屈辱,这一切都是她一手设计的。   这一刻, 他终于明白了什么蛇蝎美人心。   八皇子颤颤巍巍地站起,走到苏蔽身前:“此后,我们一别两宽, 记得你今日的所作所为,他日莫要后悔!”   说罢, 便甩袖离去。   苏蔽的泪就像断了线的珍珠,簌簌地流出,她扑倒太子的怀里, 轻声说了句:“怕”。   这一声怕,说得太子心颤。   他想,或许这一世不同了。   或许,上辈子的苏蔽是被逼着的。   他轻轻拍着苏蔽的背:“别怕,有我在的一天,就没哟任何人能伤害你。”   苏皖站在角落里,看着阿姐搂着太子的腰,在太子的怀里撒娇,不知怎的,全然没有上辈子的心痛与哀伤。   此情此景,似曾相似,仿佛没过多久,实则隔了一辈子。   上辈子,也是这般,得知自己怀了身孕,便提着太子最爱的食盒,乘着马车去找他,见到的也是这样般:阿姐和太子纠缠不清,欲拒还休的亲昵姿态,仿佛透着无限的情愫。   那时候的自己强忍着心痛,走到他们之间,拐弯抹角地提起自己怀有身孕,想让阿姐知难而退。   可惜,最后是自己用生命的代价才看清他们。   一个眼中完全没有自己。   另一个的心思永远猜不透。   就像现在,苏皖猜不透自己的阿姐,她搞出这么一出戏,是真的想回到太子身边吗?   苏皖笑了,只是笑容有些惨淡。   这正妃的位置,本就是自己替嫁而来,如今也是该物归原主了。   苏蔽似乎是思虑过甚,晕了过去。   太子连忙将她抱起,赶去太医馆。   小腹中传来一阵抽痛,苏皖连忙扶着身旁的紫烟,险些站立不稳而摔倒。   碧尘不敢耽搁,连忙去请大夫。   紫烟小声嘀咕道:“殿下也太厚此薄彼了,王妃你身子不适,他一次都没传过太医,都是我们自个儿找郎中。那苏蔽一来,下人们对她客客气气的,这不过是昏厥,太子竟抱着她奔了出去。”   “今后莫要再议论他们了。”苏皖痛得厉害,路都有些走不稳,额头上冒着豆大的汗珠,胸前闷得有些喘不过气。   走了几步,苏皖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王妃!”紫烟尖叫着,连忙背起苏皖,将她扶到床上。   苏皖睁开眼,看到太子一脸怒容,坐在距自己数丈之远的木椅上。   她虚弱地撑起身子,坐了起来,口渴无比,伸着手臂,想拿杯茶。   奈何茶盏太远,苏皖有些够不着,“咣啷”一声,茶盏摔在地上,碎了一地。   “装得还挺像?看见你阿姐晕倒,自己便也装晕?你那在西津吃着风沙长大的身子,淋一夜雨恐怕都不会晕倒,如今竟然平白无故地晕了?”太子讥讽道。   苏皖伸出去拿茶盏的手停在半空,她低下了头,慢慢将手缩了回来。   她记得,记得上辈子太子去治水,那夜大雨倾盆,堤坝缺口,太子穿着蓑衣指挥着士兵将砂石填补窟窿。   时间太赶,人手不足,苏皖便亲自上阵,一袋袋扛着砂石。   后来也烙下了病根,每当秋雨时节,膝盖便痛得不行。   可这一切,太子都不知道。   她抬起头,愣神地看了太子一眼。   她想看清楚,眼前之人到底是怎样的人。   上辈子为何会爱上他?   “难道我说错了吗?我想把苏蔽留在府内,你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罢,这事就这么定了。”   “甚好。”苏皖出奇地平静。   她不想多说。   她的心已经死了。   太子走到苏皖的身前,掰起她的脸:“不服吗?”   “没有。”   “那你摆着一张臭脸是给谁看?莫非想着等本王带兵打仗之日,你想处置了蔽儿?告诉你,想也别想。若是我回来,发现蔽儿有一丝闪失,边等着瞧吧!”   蔽儿!   蔽儿!!   苏皖闭上眼睛,强忍着泪水。   这个上辈子听了一世的名字,如今再从眼前之人的口里说出,还真是亲切啊。   上辈子,太子醉酒,强要自己时,情动之处他喊的是蔽儿。   他重伤昏迷,自己彻夜不眠,守在他身旁,他喊的依旧是蔽儿。   蔽儿,蔽儿,他的心中自始至终只有自己的阿姐!   苏皖苦笑:“若是殿下爱极了阿姐,便休了臣妾,臣妾毫无怨言。”   太子冷笑:“休了你,那你肚里的孩子怎么办?”   “一碗绝子汤流了便是。”   “啪”太子一巴掌将苏皖打趴在床上:“你有什么资格处置我的骨血?我的孩子若有一丝闪失,你就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苏皖趴在床上,虚弱地说不出一句话。   “大夫来了。”碧尘引着大夫前来,“今日是清明,大夫都出门扫墓了,所以耽误了很久。”   一进门,看到这场景,碧尘低着头,不敢出气。   太子冷哼一声,将门踹开,走了出去。   碧尘这才敢动,连忙将苏皖扶起,看着她脸上红着的手指印,心疼地小声抽泣,跑去拿了冷毛巾,沾了水,然后扭干,敷在苏皖的脸上。   大夫给苏皖把了把脉,语重心长道:“王妃平日里莫要伤心,更不要骑马等剧烈活动,你身子本来就弱,得需更加小心。”   苏皖点了点头。   她本想向大夫要个绝子汤,可这些日子,逐渐感受到了肚子小家伙的胎动,反而有些不忍心起来。   太子回到自己的屋内,心里烦躁得很。   他愈发觉得苏皖不爱自己了。   她是那般淡漠,不吃醋、不争吵,只想着离去。   太子突然冷笑,想拿着休书离开自己与九弟厮守?   做梦!   这辈子都别想!   他一拳砸向身边的桌子,手出了血也浑然未觉。   “殿下,苏蔽姑娘醒了过来,但是一直唤着殿下。”一个丫鬟跑来禀报道。   太子来不及多想,奔向苏蔽的院子。   只见苏蔽闭着眼,眉头紧皱,躺在床上张牙舞爪地呼喊:“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太子让丫鬟们退了下去,他紧紧地搂着苏蔽,一如刚认识她的时候,搂着她看月亮。   “既然这么想我?上辈子为何同我一刀?这辈子又为何拼死都不愿意嫁给我?为什么,为什么?”太子将苏蔽搂在怀里,朝着她的肩膀狠狠地咬了一口。   痛意让苏蔽轻声□□,她转过身,褪下自己的上衣,搂着太子的脖子,眼神迷离。   太子的心跳得厉害,爱了两世的白月光就在自己的身前,□□地魅惑着自己。   苏蔽上前吻向太子。   太子那心底压制了许久的猛兽被苏蔽这一吻给唤醒,他紧搂着苏蔽俯身压了下去。   桌上的烛火摇曳,巨大的梨花木床也在剧烈地摇晃着。   空气中弥漫着□□之声和欲求不满的喘息声,太子尝试到了从未有过的爽意。   后半夜,苏蔽虚脱地躺在太子身边,太子看到床上的一滩血迹,眼中冒着光,看向苏蔽:“你的身子还是,还是完璧之身?”   “为了殿下,奴家自是得守身如玉的。”   苏蔽低头浅笑。   自是做了那些不寻常的梦后,苏蔽就借着各种理由拒绝八皇子的亲近,不是今日来了月事,就是明日要去拜菩萨,不得破戒。   太子兴奋地搂着苏蔽,仿佛就像捧着一块瑰宝,深怕用力就将她揉碎了。   苏皖发着烧,嗓子哑得说不出话。   紫烟跺脚抱怨道:“那个苏蔽就是个狐媚子,今晚就把殿下勾到她房中,现在也没出来。照我说,王妃,当初她来府上时,你就该一棒子把她打走,一看就是不安好心的主。”   苏皖摇头浅笑,摸了摸紫烟的鼻子。   “你还笑得出来,这京都谁人不知,殿下爱极了苏蔽,若是她再生出个胖小子,这王府哪里还有你的位置?”   苏皖打量着这个屋子,觉得它就像个囚笼,囚住了自己。   上辈子,自己在囚笼里住了十年,却没能暖透一个人的心。   现在才明白:   从来就没有什么冷血之人,只不过他的血不为你而热罢了。   苏皖抓着紫烟的手,轻抚着。   仿佛是在安慰,又是在诉说,告诉她自己并不在意。   一个即将离开王府的人,还有什么可争的呢?   阿姐要太子,尽管拿去好了。   阿姐要这正妃之位,自己也可拱手相让。   你要的是荣华富贵,要的是母仪天下。   而我,只要一个一心待我的人。   九皇子,等我,我马上去找你!   苏皖望着窗外的明月,内心祈祷着。   太子早早地醒来,看着身旁的苏蔽,突然内心充满负罪感与空虚感。   渴望了两世的鱼水之欢,如今竟觉得不过如此。   心底的白月光黯淡了下来,他又想起了心头的朱砂痣,他起身来到苏皖的屋子前,透着纸窗看着她熟睡的容颜,不禁羞愧难当,连忙转身逃了出去。 第42章   时间如白驹过隙, 十日一晃眼便过去了。   这日,是太子出征的日子。   他身着金色的铠甲,骑着枣红色骏马, 回首望向城门之上, 只见一抹白色的倩影。   太子知道,那是苏蔽。   他看了又看, 依旧没有望到想看的人。   日前,苏皖称病, 说是起不了身, 无法送行。   他以为她在赌气, 气自己留下了苏蔽。   苏皖的性子自己是最清楚不过的,就算再生气, 半日便也消了。   此刻,太子紧抓着缰绳,指尖微微泛白, 心“砰砰”直跳,慌乱起来。   “殿下!”   苏蔽凄厉地大喊, 提着裙摆从城楼上跑下,飞奔到太子身前, 抓着他的手:“殿下,一定要平安归来,奴家在府上等着你凯旋。”   太子有片刻愣神, 上辈子,自己打仗前, 苏皖也这般,对自己说,等着自己凯旋。   那时候的自己觉得她做作, 没给过她好脸色。   然而她放心不下自己,三番两次化作小兵,追了上来。   想到此处,太子不知不觉地笑了。   “殿下!”苏蔽看到太子有些走神,再次唤了句。   “你大病初愈,早些回去歇息吧。”   “皇兄!”一个脸上有一个长疤的女子跑了过来,“你上前线打仗,怎么把这么个蛇蝎心肠的女子留在府上?苏皖怎么应付得过来?”   苏蔽细细看了看眼前的女子,才发现这是九公主。   九公主已经嫁做人妇,梳了飞云髻,整个人多了一份稳重。   “九公主不必这般,我这就离去。”苏蔽眼中带泪,转身离去。   太子翻身跳下马。抓住了苏蔽:“你哪里也不用去,待我大胜归来,自然会娶你进门。”   九公主还欲再言,太子瞪着她:“蔽儿是为了救我才得罪了八皇子,若这时让她离去,等于让她去死。”   九公主咬着牙,摇头道:“皇兄,你将来会后悔的!”   太子的心猛地一颤,脑袋突然一阵眩晕,突然想起了上辈子苏皖替自己挡刀而死,九妹也对自己说了句:“皇兄,你把这世上对你最好的人弄丢了,再也回不来了!”   “殿下,该启程了。”副将提醒道。   太子点了点头,再不上路可能就要在山野中过夜。   苏蔽拉着太子的袖子,轻声说了句怕。   “你走后,这府上还有谁能护着我?苏皖是正妃,九公主又帮衬着她,恐怕殿下回来后,只能见到奴家的一堆白骨了。”   太子将腰间的一块令牌递给苏蔽:“放心,有了它,府里没人敢对你怎么样,见这令牌如见我本人。”   苏蔽接过令牌,目送太子远去,露出一抹讥讽的笑容。   九公主策马来到太子的府上,一下马,便冲向苏皖的屋里。   她见苏皖正在整理衣物,一种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皖儿,你要走?”   苏皖指尖一颤,她转过身,见到是九公主,便笑了。   她笑得是那么纯粹,就像是八月的茉莉,淡雅自然,眼里全是欣喜。   苏皖打开珠宝盒:“这些都是大婚之日,宾客的贺礼,喜欢什么便挑走。”   九公主推开珠宝盒:“阿皖,你告诉我,你真的要走了吗?”   苏皖低下头,静默不语。   “好!你走,走得好,我支持你!”九公主高声叫道。   苏皖有些疑惑地看向九公主。   九公主自顾自地哭了起来:“我阿兄根本配不上你,他有眼无珠,不知你的好。我知道你,你爱他爱到可以为了他丢了性命。可他,根本不知珍惜,竟然把苏蔽留下府上,还说凯旋归来要娶她。”   苏皖静静地听着,心中毫无波澜。   上辈子的自己,看到太子和阿姐共处一室,心便揪痛得不行,如今得知太子即将迎娶阿姐,竟没有一丝痛楚。   人生,真是神奇啊,苏皖不禁感叹着。   “罗恒待你好吗?”苏皖故意岔开话题。   九公主腼腆地笑了笑:“他待我自是好的。”   苏皖紧紧地抱着九公主:“要幸福啊。”   她的眼中闪着泪花,一想到马上就要和上辈子最好的闺蜜天各一方,不知何时再能见面,心痛得不行。   “你要去哪儿?”九公主抓着苏皖的手问道。   苏皖欲言又止。   “可是去找九哥?”   苏皖的脸红了,她局促地摸了摸自己的发丝,转过身去。   九公主的眼睛黯淡了下来,说了句:“也好,终究是我皇兄不懂得珍惜你。九哥是个温柔的人,他一定会好好待你。”   苏皖摸着自己逐渐有些隆起的小腹,自己哪里还有脸去见九皇子呢?   她望向窗外,只愿去江南水乡,找个寂静的山庄,生下孩子,过上平淡的日子,再莫和太子有什么牵扯。   九公主和苏皖聊到傍晚,想着自己的夫君还等着自己用晚膳,便离去了。   苏蔽摇着蒲扇,听闻九公主已然离去,便起身去了苏皖的院子。   苏皖不愿搭理她,在一旁绣着荷包。   “给谁绣的?殿下说了,大胜归来,便要娶我进门,你是在为我们绣贺礼吗?”苏蔽端坐在苏皖身前,已然没了刚来府上的卑微与小心翼翼。   “大胆,是谁给你的脸,让你在正妃面前叫嚣?”紫烟出声怒喝。   苏蔽从袖中拿出太子给她的令牌:“这,够了吗?”   苏皖一时失神,绣花针刺破了自己的手指,鲜血将绸缎染红了一大块。   上辈子自己持家十年,太子也没将他的令牌给过自己。   苏蔽才来不过十日,太子遍将这掌管府上生杀大权的令牌给了阿姐。   原来,人和人是这么的不同。   苏皖闭上眼,泪珠从眼中簌簌地落下。   “苏皖,你现在哭泣,是在埋怨我欺辱了你吗?”   “阿姐,预祝你和殿下百年好合。”   苏蔽冷哼一声:“你会这么好心?”   “阿姐若是不放心,明日我便带着紫烟和碧尘离去。”   “你是要走,但不是明日。我不想旁人说我把你逼走,下个月再走吧。”   苏皖捏着拳头,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阿姐拿着太子的令牌,可以调动府上所有的暗卫,纵然自己想离去,没有阿姐的点头,根本离开不了。   “一切悉听阿姐的安排。”   接下来的一个月,苏皖觉得自己的身子一日比一日重,头也一日比一日昏沉。   这天一大早,碧尘像往常一样,给苏皖,抹着发油。   “好香啊,最近给王妃的发油怎么那么香?待会儿给给我弄一点。”   “咣当”一声,碧尘手中的梳子落在了地上。   “不可!”碧尘大声道,“这发油贵重极了,不是我们所能用的。”   苏皖笑了笑,将一个白瓷瓶递给了紫烟。   紫烟欢天喜地地跑了出去。   碧尘嘴唇微抿,伺候完苏皖的梳妆,便悄悄离去。   她来到苏蔽的院子,跪下:“我已经听从你的吩咐,将你给的发油每日涂抹到了王妃的发丝上,可以放了我的阿弟吗?”   “当然!我苏蔽向来是言必行,行必果。”   她拍了拍手,一个黑衣人将碧尘捆了起来,嘴里塞上抹布,推上马车,送出府去。   这夜,苏皖发了高烧,浑身发烫,起了无数红色的疹子。   九公主正好来找苏皖话家常,看她这样子,着急得要命,连忙派人去请御医。   御医把了把脉,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时风寒,开了药方,派人去抓药。   奈何苏皖身上的疹子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在加上高烧不退,整个人都神志不清了。   苏蔽突然道:“这会不会是疫症?”   九公主大怒:“怎么可能?她又没出府过?”   “前几日,她说要去寺庙祈福。寺庙里的饥荒流浪之人那么多,谁又能说她不会染上疫症呢?”   太医摸了摸胡须:“这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苏蔽立刻拿出太子给她的令牌,大喊:“王妃得了疫症,紫烟留下照看,其他闲杂人等,全部离去。”   九公主咬牙:“苏蔽!你竟敢拿着我阿兄的令牌草菅人命?待我阿兄回来,我定要把这一切告诉他!”   “你去,随你好了。现在王府我说的算,而且我也是为了大家子好,毕竟谁也不想染上疫症!”   苏蔽让侍卫将九公主拖了出去。   苏皖和紫烟被关在院子里,米饭全是一些馊了的烂菜叶,没有任何汤药。   这夜,天空暴雨雷鸣,苏皖已经烧得开始说胡话。   紫烟记得直跳脚,她冲着门外喊:“有没有人?王妃快不行了!”   守门的侍卫没有搭理紫烟。   她用尽所有力气撞开门。   侍卫拿着刀守在门外,怒喝道:“苏蔽说了,任何人不可离开院子!”   “苏蔽,苏蔽!她算个什么东西?府上的正妃是我家小姐苏皖!”   “见令牌如见太子,现在苏蔽手上有令牌,我们一切只能听她的。”   紫烟气急,她红着眼,向外冲了去,整个人撞在侍卫的刀上。   “轰隆!”   天空的惊雷震得在场的人心间发憷。   紫烟躺在满是泥水的地上,喉咙冒着鲜血,呢喃着:“小姐,奴婢尽力了,有我陪着你,黄泉路上也有个人伺候着你。”   苏蔽听到紫烟为救苏皖而死,气得将手中的茶杯仍在地上,怒骂:“这个贱婢倒是养了几条忠心的好狗。想死?没那么容易!”   苏蔽撑着伞,来到苏皖的院子,鄙夷地看着地上紫烟的尸体,说了句:“拿去剁了,然后喂了后院的狗!”   她让所有人离去,独自走向苏皖的床边,抱着苏皖:“我的好妹妹,你不是最爱太子殿下吗?可恨的是,太子竟然也对你有些动心!我要你亲眼见到太子娶我,我要你生不如死!”   她送怀中掏出一个玉瓶,倒出一枚黑色的药丸,给苏皖服下。   刹那间,苏皖的烧退了,满头的黑发变白,脸上长满皱纹和疹子,连体形也变成了佝偻的老婆婆。 第43章   苏蔽抚摸着苏皖那满是皱纹的脸, 甜甜地笑了。   外面电闪雷鸣,照得屋内恍若白昼。   苏蔽身旁的小丫鬟吓得蜷缩在角落里,不住地颤抖。   苏蔽斜着眼睛看向小丫鬟, 一步步走向她。   小丫鬟跪在地上, 摇摆着双手,哭诉道:“我什么也没看见, 没,没看见!”   小丫鬟吓得语无伦次, 手足无措。   苏蔽用食指抬起她的下巴:“能保密吗?”   “奴婢一定保密, 奴婢发誓, 今晚的事若说出去半句,不得好死!”   还没等小丫鬟说完, 苏蔽抽出袖中的匕首,向丫鬟的心脏刺去。   血溅了苏蔽一脸,她咬着牙, 面目狰狞道:“只有死人,才能永远守住秘密。”   苏蔽走到梳妆台前, 对着铜镜,贴着黄花, 抹上胭脂,看着铜镜中肤若凝脂的美人,苏蔽狂浪地大笑着。   她深吸一口气, 想着太子身边再也无人挡着自己,舒服得整个身子发颤。   望向躺在床上眉头紧锁的老妇, 笑道:“苏皖,等你醒来看到自己这个样子,那才真是好玩呢!”   苏蔽扶起苏皖, 打翻红烛,刹那间整个屋子燃起了熊熊大火。   望着冲天的火光,苏蔽背着苏皖快步离去。   屋外磅礴大雨,屋内烈焰翻滚。   下人们都紧闭纸窗,深怕这大雨溅到屋内,打湿了衣裳和被褥。   等她们发现时,苏皖的院子早已烧成了灰烬,只看到一具烧得面目全非的干尸。   大伙儿提着的心终于放下,这几日大家彼此之间都站得远远的,身怕染上了王妃的疫症。   如今苏皖死了,她的院子也被烧成了灰烬,所有的担忧似乎顷刻间烟消云散,下人们晚上又三五成群地约着吃酒划拳去了。   苏皖昏睡了几日,醒来时已是深夜,她呜咽着,想叫紫烟,可是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   “你醒了?”   苏蔽的声音悠悠传来,让苏皖浑身打了个激灵。   苏皖撑着身子想起身,可是全身的骨头仿佛散架般,用不上一点力气。   “在找紫烟吗?”苏蔽微笑着走向苏皖,低头问她。   苏皖本能地向后靠了靠。   “她已经死了,为了救你而死的,”苏蔽讥讽着,“你活着有什么用?自己的夫君守不住,忠心的丫鬟也护不住,还不如早些死了好。”   苏皖气急,坐起身,扑向苏蔽。   苏蔽向后退了一步,苏皖扑了个空,跌落在地上,大口喘着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精疲力尽地瞪着苏蔽。   苏蔽巧笑盼兮,从桌上取来铜镜,放在苏皖的面前。   苏皖看到铜镜中白发苍苍、满脸皱纹的老妪,整个人失声尖叫。   奈何她的嗓子早就毁了,只能发出“呜呜”的叫声。   “多么可怜!就算是流浪的狗,遇到了害自己的人,也能狂吠几声,而你,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苏皖双手使命抠着地,鲜血从指甲盖留到地上,咬着牙,就像一只掉入陷进的困兽,用生命最后的时光诅咒着眼前之人。   “怎么,不服气?”苏蔽用力掐着苏皖的下巴,“当初,你成了殿下的正妃,看到我嫁给八皇子,只能屈居侧妃之位。你,一定很得意吧?一个庶女,成了正妃,而我,堂堂嫡女,嫁得还不如你?”   苏皖嘴唇微抿,一口咬向苏蔽。   “啪”苏蔽一巴掌下去,把苏皖打趴在地上。   看着自己手背上的牙印,苏蔽不禁挑眉:“再后来,你明明看到殿下已经将马球的彩头赠予我,你非要下场争夺,害得我成为众人的笑料,苏皖,我是怎么待你的?你从偏远的西津来,是我带着你融入了京都世家贵女的圈子,而你,竟是这么回报我的?”   苏皖趴在地上,大口地喘息着,已经没有力气再和苏蔽斗下去。   “我来到你的府上,你摆出一个女主人的态势,怎么?如今你成了王妃,就觉得可以压我一头?告诉你,想都别想,殿下先喜欢的人是我!是我!!我只是拿回我原本属于我的一切!”   苏蔽看着苏皖昏死过去,又把她拉起,扶到桌前,捏着她的鼻子,给她灌下了糖水。   片刻后,苏蔽沉声道:“写,写一封诀别信!说你厌倦了殿下,觉得活着无望,最后的心愿便是殿下与我百年好合。”   苏皖紧紧抓着笔,指尖泛白,瞪着苏蔽,一动不动。   “我劝你最好快些写,紫烟已经死了,现在碧尘在我的手里,难道你也想让她陪着你一起死?放心,我不会那么早让你死,我要你看着殿下娶我,看着我给殿下生孩子,看着殿下和我幸福地生活。我要你活着,比死还痛苦!”苏蔽红着眼,眼睛微眯,凑到苏皖面前,一字一顿地说着。   苏皖沉思片刻,眼泪从眼角滑出。   她铺开宣纸,写道:   “殿下,见字如面。此生,最大的错误便是遇见你。我走了,去西津找九皇子了,勿念。阿姐孤苦无依,还望殿下能照拂阿姐的余生,苏皖留。”   苏蔽看着苏皖的信,哈哈大笑起来:“放心,我定会将你养好,让你成为一个粗壮的老妈子,服侍着我出嫁。”   太子在北仑的战场上拼死杀敌,每每夜深人静时,他总想到苏皖。   前世爱极了自己的苏皖和今世冷漠的苏皖在脑海里相互辉映着,他紧捏着拳头,不知如何才能占用苏皖的心。   因为有着前世的记忆,这场仗打得十分顺利。   不到一个月,就击退了匈奴,他率领着队伍,风雨兼程地赶回京都。   到京都时,已经是傍晚,太子来不及歇息,策马向府中奔去。   他听到了街上叫卖糖葫芦的声音,突然想起苏皖最是爱糖葫芦,便停下马,买了十串糖葫芦。   到了府上,他手握一把糖葫芦,快步朝苏皖的院子奔去。   他想告诉她,离开的这一个多月,自己是多么思念她。   他想告诉她,接下来定会好好待她,也决定将苏蔽给送走。   毕竟,这世上,能陪着自己走到最后的女子,只有一人,那便是苏皖。   可他到了苏蔽的院落,整个人顿时呆住了,手里的糖葫芦全部掉落在地上。   “怎么会?怎么会?!人呢?苏皖在哪里?”太子大声喊道。   一个小丫鬟正好经过,看到疯魔般的太子,吓得往后一缩。   太子拎过丫鬟的领子:“王妃呢?”   “王妃被烧死了。”   “不可能!”太子将丫鬟甩向一旁,奔到苏蔽的院子。   太子看到一身白衣的苏蔽,心头浮现起前世她杀自己的场景,指尖便不住地颤抖,他第一次觉得把苏蔽留下是个错误,天大的错误。   “皖儿呢?丫鬟说她被烧死了,真的吗?”太子一脸胡渣,看向苏蔽。   他的眼神平静,就像暴风雨来临之前的湖面,平静之下是让人人难以忍受的威压。   “殿下,你随着妾身进房来。”   太子犹豫片刻,依旧跟着苏蔽走进了房内。   苏蔽递给太子一封信:“苏皖没死,这不过是她让我配合他的障眼法。其实她已经数日前抛下一切,前往西津,幽会九皇子去了。殿下看了这信便知。”   太子颤抖着拆开信,看一行,他的脸色便冷上一份。   最后,捏成拳头,把信揉成一团,冷哼一声:“亏我先前还担心她的安慰,没想到她竟然跑去和野男人私会!”   他一掌拍下桌子,桌子四分五裂。   “房妈妈,还不上茶?”苏蔽皱眉道。   一个驼着背,满脸皱纹的银发老妪端着茶走了上来,她给太子和苏蔽倒了两杯茉莉花茶。   太子喝着茶,觉得这茶有着说不出的熟悉之感,上辈子每次忙到深夜,苏皖也会泡这茉莉茶。   他不禁抬头看了这老妪一眼,转向苏蔽问道:“新来的老奴?”   苏蔽低头浅笑:“我阿娘怕我在你这府上住不惯,边将从小伺候我的奶娘给送了过来。说起来,你还是第一次见呢。”   太子点了点头。   苏蔽继续道:“苏皖日夜求我让她走。可是她是正妃,我死死规劝她别走,可她哭诉着说她爱极了九皇子,如果不能和九皇子厮守终生,活着便生不如死。没办法,于是商量着让她假装得了疫症,然后在点火烧了屋子,杀了我的婢女,让大家以为是她烧死了,然后乘乱逃走。”   苏蔽每说一句,太子的脸便黑上一分,最后,他捏紧着拳头,咬牙问道,那烧死的婢女葬在何处?   苏蔽说了地点,太子快步离去。   待太子离去后,苏蔽转身问向身旁的老妪:“殿下似乎对你还有些情分呢!这不,还要查验厮守,看是不是我毒害了你?”   苏皖瞪着苏蔽,静默不语。   苏蔽摸着老妪的脸:“可别生气,若是你惹得我不开心,我让下人把碧尘卖到窑子里,可这如花似玉的女孩,便惨了。”   太子归来时,已经日落时分。   血色的残阳下,他的背影更加显得寂寥。   九公主这时也赶来,拉着太子道:“皇兄,这苏蔽实在是个狠心的,你走后,苏皖先是染了风寒,身子高烧不止。然后苏蔽偏偏说她得了疫症,把她关了起来,最后竟然一把火将她烧死,这个狠心的女人,你不把她杀了,苏皖在天之灵也不会安息的。”   苏蔽站在一旁,揪着手绢,眼中带泪:“我没有!”   “你骗得了我皇兄,可骗不了我!”   “够了!”太子高声怒喝,“苏皖根本没死!她走了,她去找九皇子了!”   “什么?不可能,”九公主摇着头,“皇兄,你可要查清楚啊!莫要被这女子三两句花言巧语给骗了。”   “苏皖的骨架我还不清楚吗?那坟墓里的根本不是苏皖!好,实在好得很,”太子冷笑,“她苏皖敢走,难道我就不敢娶她阿姐了吗?传令下去,给各个郡县的太守发帖子,我二十日后要娶苏蔽为正妃!要给她最盛大的喜宴!” 第44章   秋日的夜, 凉薄中带着几分燥热。   苏蔽坐在屋内,双脚放在冒着热气的木桶里,全身舒爽地颤抖。   “啊!”苏蔽仰着头, 呵出一团气。   她斜着眼, 看向身旁的苏皖,冷声道:“去, 把这盆洗脚水给我倒了。”   苏皖蹒跚着脚步,捧起洗脚盆。   不知怎的, 腰痛得厉害。   自从一夜变老后, 身子骨走起路来都打颤。   苏蔽看着蹒跚前行的苏皖 , 心中煞是觉得爽快。   自己本就体弱多病,这个西津小庶女刚来京都时总是约着自己去骑马。   怎么, 想显示自己的能耐吗?   想到此处,苏蔽的便恨得牙痒痒的。   她走向前去,一脚踹向苏皖的后背, 苏皖一下子没站稳,摔倒了下去, 洗脚盆翻了个底朝天,苏皖被洗脚水淋了一脸。   银白色的头发散乱地垂在地上, 苏皖整个人趴在地上,痛得厉害。   “你怎么走路这么不小心呢?”苏蔽走上前,抓起苏皖的头发, “我的洗脚水好闻吗?”   苏皖用尽全身力气,向苏蔽吐了一口痰。   “啪!”苏蔽一巴掌打向苏皖:“你还以为你是正妃啊?一个又老又丑的婆子, 真的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吗?”   “杀了我,杀了我吧!”苏皖红着眼,发出让人听不清的呜咽声。   “相死, 没那么容易,或许别人不知,但我知道,你一直爱着太子,从来只爱他一个人!九皇子,不过是你的备胎,是你权衡利弊后的第二选择。我要你眼睁睁地看着,你最爱的太子殿下,迎娶我的样子!”   苏皖只是觉得浑身湿冷,连反抗的力气都没了,低下头,泪珠不住地滚落。   “嘎吱”一声,太子突然推门进来,看到眼前的情景,问道:“怎么了,这是?”   苏蔽连忙将苏皖扶起:“房妈妈,我说了这洗脚水等守夜的婢女来了再倒,你非不听,这岂是你抱得动的?”   苏蔽用手绢将苏皖脸上的水滴擦干,又将她额前的发丝理顺,动作轻柔至极,透着无限的爱意。   太子的眼神温柔了起来,这样的苏蔽是他喜欢的。   善待下人,柔和温婉。   举手投足间透着世家贵女的雍容与华贵。   太子牵着苏蔽的手在一旁坐下,他轻柔地捏着苏蔽的小手:“我走得这几天,苏皖没有为难你吧?”   “她,她!”苏蔽用手绢捂着口鼻,哭了起来,“她仗着自己是正妃,夜夜让我像丫鬟般给她守夜,整夜整夜地不让我睡觉。”   太子紧紧握紧了拳头,咬着牙:“她简直就是妒妇!”   苏蔽靠在太子的怀里哭了起来。   苏皖不忍再听,她端着洗脚盆,推开房门,快步离去。   太子和苏蔽激烈的拥吻起来,可是眼神却看向那老妪离去的背影。   他突然觉得那老妪走路的姿势有些眼熟,一时间想不起来像谁。   突然间,他想到了苏皖,觉得那老妪走路向□□斜的姿势,以及右腿的步伐比左腿的步伐大一截的样子真的像极了苏皖。   苏蔽动情地拥吻这太子,看他有些走神,暗暗咬牙,她褪去了自己的上衣,整个人贴向太子,颤声道:“殿下,我冷。”   太子回过神来,坏笑道:“那你想怎样?”   苏蔽的手从太子的衣领伸了进去,摸着他的胸膛:“需要你火热的身子,方能抗住这慢慢寒夜。”   苏蔽扭动着身子,眼神魅惑,声音妖娆。   太子再也忍不住,抱着她向床上扑去。   这夜,是苏皖守夜。   苏蔽让其他的婢女早早地回房歇息,唯独留下苏皖,就是让她亲眼看看,亲耳听听,太子殿下是如何地宠爱自己。   秋叶的寒风刮过,苏皖站在门口,湿透的衣服和头发在风中更加湿冷。   屋子脸面的缠绵声、□□声传到她的耳朵里,就像一把把尖刀刺向心里,血流不止。   苏皖紧紧捏着拳头,如果可以,她恨不得立刻拿把刀,冲进去砍了这对狗男女。   奈何,如今这犹如老妪的二婶子,走快了都喘气,哪里还有什么力气杀人?   一个时辰过后,里面传来妩媚的声音:“房妈妈,进来换床干净的被褥。”   这声音妖娆动听,是享受过鱼水之欢后,特有的轻柔与妩媚。   苏皖硬着头皮走了进去,只见太子抱着苏蔽坐在一旁,苏蔽坐在太子的腿上,抚摸着他的脸蛋,用小手勾着他的鼻子。   苏皖低下了头,快步走向金丝楠木的大床上,扭成一团的被子和穿上的斑斑污渍,可以想象刚才这里的翻云覆雨是多么激烈。   苏皖换床单的手停了下来。   她不由地想起了上辈子,每次的房事,太子就像完成任务般,粗暴、草草地结束。   激-情过后的太子总是借着政务繁忙,快步离开,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   哪里会像现在这般,搂着自己呢?   “房妈妈,动作快些吧,我坐在殿下身上,总是不舒服的。”苏蔽埋怨道。   苏皖回过神来,快速换好了新的被褥,离开的时候,她忍不住看了一眼太子。   此刻,太子也正看向苏皖。   目光交汇,太子有些恍惚,那眼神,像极了临死前的苏皖。淡漠到了极致,失望到了极致。   他吓出了一声冷汗,手无力地垂下,苏蔽一时没有防备,跌坐在地上。   “殿下!”   太子穿好了衣服,逃似的离开了苏蔽的院子。   他不知自己为何最近这几天总是想起苏皖,想到的时候总是心中有愧。   苏蔽咬着牙,将苏皖叫了进来。   “你很得意吧?一个眼神,就让殿下惊慌失措,把我抛弃在这儿,深夜离去。明日,府中的下人会怎么想我?”   苏皖站在一旁,低眉不语。   苏蔽拿起鞭子抽向苏皖,不一会儿,苏皖的手上就多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我告诉你,若再敢耍什么花招,你就等着给碧尘收尸吧!”苏蔽将鞭子摔在地上,“滚!快给我滚!”   苏皖漠然离去。   她低着头,快步奔向自己的小茅屋,不小心,撞到一个结实的胸膛。   太子抓着她的手,盯着她,想看出个所以然。   可是看了半天,不过是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妪,怎么可能和苏皖扯上半点关系,他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苏皖望着太子离去的背影,心里却出奇的平静。   原来,不爱一个人后,会好受这么多。   太子要娶苏蔽为正妃的消息传遍了大周。   九皇子在西津大胜突厥,正在吃着庆功的酒宴,看到喜帖时,他捏碎了酒杯,嘱咐好副将相关事宜,连夜带着两个护卫,骑着千里马,朝京都奔去。   碧尘一直被关在京都郊外的农庄里,一个约莫十岁的小男孩哭着道:“阿姐,我们都被关来半个月了,到底怎么才能出去?”   碧尘轻抚阿弟的额头:“放心,我们很快就能出去了。”   碧尘紧捏拳头,都已经十多天了,看来苏蔽根本不会履行诺言放了自己,她想着,若是再待下去,恐怕见到苏蔽之日,就是自己和阿弟的死期!   碧尘将阿弟唤来,在他的耳朵旁嘱托了几句。   小男孩点了点头。   正午时分,一个大汉打开门,进来送饭,看到碧尘昏倒在地上,连忙走了过来,焦急道:“你阿姐怎么了?”   小男孩说碧尘昨夜便晕了过去。   大汉急的团团转,若是把人弄死了,便得不到工钱!   就在大汉着急的时候,碧尘突然起身,用手里的簪子,刺向大汉的脖子,瞬间血如泉涌。   她连忙牵着弟弟,向院子外跑去。   “驾,驾!”碧尘骑着马,怀里抱着阿弟。   自己是无颜回去,无颜面对苏皖了。   她冲向京都的北门,只想快些离去,带着自己的阿弟重新找户人家,安顿下来。   可院子里的人发现碧尘走后,便追了上来。   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重,碧尘快速地抽着鞭子,奈何两个大汉骑着马逼停了碧尘:“小姐说了,你不可以走!”   碧尘咬着牙,她知道回去就是死!   高喊:“她要我做的,我都做了,她还要我怎样?”   “你帮她做了什么?”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碧尘转头一看,竟然是九皇子。   她的心一沉,一年未见,那个稚气未脱的少年竟然浑身带着杀气,让人不寒而栗。   九皇子动了动手指,他的手下便把在场的大汉们屠杀干净。   “不着急,你慢慢说!”   碧尘吞了吞口水,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太子大胜匈奴,满朝的文武闻风而动,觉得太子似乎又要荣得盛宠,又开始巴结起他来。   这夜的喜宴,宾客之多,贺礼之巨,都是大周前所未有的。   房内,苏蔽已经整齐地梳妆好,。   她看向苏皖:“你还记得吗?我嫁与八皇子做侧妃那日,你跑过来和我说太子还深爱着我。怎么?想看我有多后悔?告诉你,我苏蔽的人生里,就没有后悔二字!是我的,我要抢!不是我的,我也要抢!而殿下,他本就只属于我一个人!”   苏皖站在一旁,面无喜悲,一言不语。   那夜之后,苏皖仿佛隔绝了自己与这尘世的一切,成了一个没有灵魂的皮影。   门外的官家催促着,说是到了良辰吉时,要拜堂了。   “过来搀扶我去吧。”苏蔽得意道,她实在迫不及待让苏皖看看太子娶自己的样子。   院子里,坐满了宾客。   张灯结彩下,是人声鼎沸的喜气洋洋。   可苏皖的心,却冷如寒冬。   她参扶着苏蔽向太子走去,太子微笑着望着来人。   这是苏皖没有见过的笑容,温柔到了骨子里。   恐怕,这才是殿下想共度一生的人吧。   苏皖退到了一边。   “一拜天地!”   太子和苏蔽刚跪下,就听到一声高呼:“这天地,你们不能拜!”   熟悉的声音让苏皖心尖一颤,这日思夜想了无数次的声音,这支撑她挨过漫漫长夜的声音,她不会听错,是九皇子!   在转身的一瞬,她手中的丝帕跌落到了地上,果然,你来了! 第45章   原本喧闹的喜宴瞬间安静了下来。   大伙儿放下筷子, 正襟危坐。   如今九皇子被封了镇西王,又大胜突厥,眼下是陛下的新贵, 轻易开罪不得。   太子看到九皇子身前的婢女碧尘,冷笑道:“我的王妃带着婢女偷跑去西津投奔你, 你还有脸过来?!”   九皇子并未理会太子的叫嚣, 看了碧尘一眼:“说, 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苏蔽站出来,厉声喝道:“有什么事, 待会儿说, 莫要耽误了拜堂的良辰吉时!”   “现在说!”九皇子抽出身边的佩剑,一剑将身旁的酒桌劈了。   酒菜洒落一地,一片狼藉。   碧尘深吸一口气, 缓缓道:“殿下前去北仑不久,苏蔽就绑了奴家的弟弟,给了奴家一瓶药粉, 嘱咐混在发油里, 每日清晨和傍晚涂在王妃的发丝上, 约莫过了十天,王妃浑身发烫,在之后,神志不清, 吃不下饭。”   太子的心“咯噔”一下,他转过身,看向苏蔽,看向这个自己爱慕了两世的女子。   他一直以为,眼前这个是善良的, 即便上辈子她一刀捅向自己,他也想着或许她身不由己。   这辈子,看着她不顾□□,也要保护自己,说出她夫君的奸计时,那一刻已经彻底原谅了这个苦命的女子。   哪知道,哪知道这一切竟是她苦心经营算计的!   苏蔽摇着头,喊着泪:“殿下,不是,不是这样的!这一定是苏皖教唆这个丫鬟这么做的!她逃到了西津,却也不让我们好过,她想让我们成为天下的笑柄之后,再和九皇子双宿双飞。”   “住口!”太子捏着拳头,红着眼,“到现在,你还不知错,还想抵赖?苏皖她到底去去哪里了?还是你把她关在哪里了?”   苏蔽愣神片刻,突然仰天大笑:“赵玄,你竟然吼我?竟然为了区区的一个庶女吼我?”   她指向太子:“如果你,战败归来时不装着毁容,不装成瘸子,我怎会弃你而去,选择八皇子?”   说罢,她又指向九皇子:“还有你!既然喜欢苏皖,为何不带着她远走高飞?连自己喜欢的女人都保护不了,算什么男人?”   “我告诉你们!”苏蔽瞪着九皇子和太子,“这辈子,你们永远都别想见到苏皖,永远!因为她已经死了!啊哈哈哈,啊哈哈哈哈。”   苏蔽状若癫狂,大声地笑着,哪有之前世家贵女的一点恬静模样。   “你!”太子抓着苏蔽的头发,就要一掌劈下。   “来啊,打我啊!我早已经怀了你的孩子,大不了一尸两命。”   苏蔽插着腰,全然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就在她得意之时,突然右肩传来剧痛,她抬眼向前望去,只见九皇子一剑刺向了自己,鲜血顺着肩膀不住地流下。   “他下不了手,我来下!”   九皇子把剑从苏蔽的肩头拔出,她的肩膀霎时血喷了出来,整个人跌在地上,晕了过去。   九皇子赶了七天的路。   这七天,不分昼夜,他不眠不休地赶路。   他深怕来晚了一刻,就再也见不到苏皖。   哪知,还是来迟了。   他看到太子呆立的模样,气急,一脚踹了过去,将太子踹得翻了几个跟头。   自己一时也急火攻心,气血上涌,头有些晕,跌坐在地上。   苏皖连忙扶了上去。   她从怀里抽出丝绢,细细地擦着九皇子额头的汗珠。   丫鬟连忙端上热茶,苏皖接过,一手将九皇子扶在怀里,一手将浓茶给他喂了下去。   醇香甘甜的浓茶就像雨后的甘霖,浇灭了九皇子眉间的烈火。   他悠悠转醒,睁开眼,看到的是思慕已久的眼神,他抓着苏皖的手,急切道:“苏皖,你没死??你来了!!”   苏皖心间一颤,呜咽着摇了摇头。   九皇子眨了眨眼睛,才看清,眼前之人是一个年近八十的老妪。   她佝偻着背,满脸尽是皱纹,怎么可能是苏皖。   想必是自己念极了苏皖,才会眼花,将旁人认作是她。   想到这里,九皇子低头苦笑,泪水从眼角流落了下来。   “可以带我去苏皖的墓上看看吗?”九皇子盯着苏皖,问道。   苏皖想着,自己中了苏蔽的奇毒,想来是好不了的。不如带着九皇子去自己的假墓里看看,这样他也能死心,然后娶个女子,平安顺遂地过完一生,自己的心愿便也了了。   苏皖点了点头,跟着九皇子走了。   苏皖不能说话,在马车上,她比划着收拾,指挥着车夫向左拐,向右拐,然后停在了远郊的一个小坟堆上。   九皇子跳下车,他的腿有些发软,走着走着竟然绊了一跤,跪在了地上。   他索性跪着匍匐到墓前,仰着天笑了笑:“你说你啊,让我不要死,让我好好地活着,让我惜命!可你,怎么连我最后一面都不见,就这么急匆匆地走了呢?你说话啊!”   说着,九皇子便哭了起来,他用手刨着坟,刹那间指尖全破了。   他仿佛感受不到痛,不停地刨土。   苏皖终究是看不下去了,她走上前,抱着九皇子的手,拼命地呜咽着摇着头。   九皇子看着眼前满头银发的婆婆,突然间想起了带大自己的奶娘。   那时候的自己不过才七岁,便被其他的皇子按在臭水沟里喝脏水,冰天雪地被扒光衣服,推到雪里,逼着自己吃狗吃剩下的饭。   受尽欺凌的自己,想到了自杀。   半夜,用之前穿破的衣服悬挂在房梁上,便要上吊自杀。   是自己的奶娘救下自己。   他忘不了那一夜:不会说话的奶娘一头白发,抱着自己,呜咽着摇着头,老泪纵横,直至自己说会勇敢的活下去,她才松开了手。   思及至此,九皇子摇了摇头:“放心,我会好好活着。”   苏皖这才松开了九皇子的肩膀。   九皇子望着这块连碑文都没有的坟,不觉悲从中来,他不敢想象,自己不再苏皖身边,她究竟过着怎样的日子。   他劈下一截树干,砍成墓碑,用随行的匕首工整地刻下:“吾妻苏皖之墓。”   九皇子看着眼前的老妪,心底突然生出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感,便道:“老人家,我看你在府上也是不受待见的,不如随我去西津,我定当把你当成长辈,好生侍奉你。”   苏皖想着,能多陪九皇子一天,自己也是幸福的。   只要他不认出自己,就不会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自己死时,他也不会难过。   这些天夜里,自己时常呕吐黑血,想来,也活不了多久了,如果能在最后的时光,陪着九皇子,便也是幸福的。   夜,叶子一片片从树上凋落。   枯黄的叶,在寂寞的秋夜里飞舞,仿佛跳着一只哀怨的舞蹈。   太子望着床上脸色惨白的女人,眼神冷漠狠厉。   苏蔽的肩头绑着棉纱和草药,她醒来时见到太子彻夜未睡守着自己,欣喜道:“殿下!你相信奴婢是无辜的了吗?”   “苏皖真的死了吗?”   苏蔽偏过头:“那是自然。”   “你先前不是说她去西津了吗?怎么现在又说她死了?”   苏蔽的手紧紧抓着床被,额头冒着汗,想着接下来的说辞。   “其实苏皖根本没死!”太子怒喝道。   苏蔽强压住心中的不安:“你一回来便派人四下打探苏皖,她只不过是一介女流,如果她没死,怎么可能没有抓回来?”   “因为她一直就在我的眼前,房妈妈就是苏皖吧?”   苏蔽的心间一颤,眨了眨眼,刚想否认,就见太子一拳将桌子砸了粉碎:“我现在就去找她,你若不能把她变回来,你就等着陪葬吧!”   说完,太子摔门而去。   八皇子带着门下的死士埋伏在西门去西津的必经之路。   他着实没想到,九皇子那种废物也会被父皇重用!   竟然还打了胜仗?   这样下去,九皇子的声望越来越大,将来势必会是个难缠的对手,只有在他羽翼未丰前将他诛灭,才可去除心中大患!   九皇子的马车趁着夜色快速前进。   他担忧着西津,这次一举击退突厥,鼓舞了士气,振奋了人心。若是突厥趁着自己不在,又大举进攻,那么之前一切的努力可能化为泡影。   突然一大批羽箭向自己射来,他抱着身旁的老妪,一同逃出马车,跳上一个战马,向前方奔去,身后的侍卫和黑衣人缠斗在一起。   骏马飞快地奔着,天空突然下起了大雨,苏皖在颠簸之下,胃里一阵剧痛,又吐起了黑血。   九皇子担心怀里的老妪,见她一路吐血,心想一旦淋雨,她的身子恐怕撑不住,便抱着她,跳下了马。   眼见骏马跑走,他便背着苏皖跑进一座破败的佛寺中躲起雨来。   这寺庙似乎破败了许久,院落中杂草重生,正中央一个断臂的观音在闪电下煞是恐怖。   她鄙夷着下方,嘴角微微翘起。   仿佛在嘲讽着世间如蝼蚁般的性命。   九皇子拉着苏皖躲在佛像的身后。   他担心老妪冷,便脱下自己的外衣,给她罩上。   突然间,无数的脚步声在寺庙中响起,苏皖心间一颤,她知道追杀九皇子的人来了! 第46章   寺外电闪雷鸣, 寺内安静得有些诡异,只听见刀刮在地上的声音。   九皇子将苏皖护在身后,右手紧握着剑, 借着月光,打量着黑衣人的位置, 心里盘算着脱身的计策。   满头白发的苏皖站在九皇子的身后,热泪盈眶了。   她知道!   她就知道!!   这个心地善良的少年, 说过的话,便会兑现。就算此刻的自己只是三皇子府上的下人,一个老妪, 他也会尽力护着自己去西津,只是因为他承诺过。   苏皖深吸一口气,抚摸着自己满是皱纹的脸庞,泪水再也忍不住,簌簌滑落下来。   他对自己说过,终有有一天会带着自己离开,去娶自己。   这天终于来了,然而他却不知道眼前的老妪是他日思夜想的女子。而自己,也不敢对他说, 说自己是苏皖。   苏皖闭上了眼, 她宁愿九皇子认为自己已经死了。   她不想让他看出眼前这个佝偻着背, 白发苍苍的老妪是他魂牵梦绕的女子。   这样, 太残忍了!   苏皖用尽全力, 将剩余不多的内力汇聚指尖,点了九皇子的昏睡穴。   她接过昏倒的九皇子,细细摸着他的脸,指尖在他的唇畔, 他的额间,他的鼻梁,他的眉毛划过。   苏皖似乎摸不够,因为她自己也明白,这么多暗卫,如果两个人在一起,根本不可能逃离出去!   或许,这一夜,这一见,将会是永别。   思及至此,苏皖闭上了眼,捧着九皇子的脸,深深地问了下去。   “赵芒,别了!忘了我,娶一个贤娘淑德的女子,就把我当做是一场梦,醒来后便忘了。”苏皖咬着嘴唇,流着泪,内心呢喃着。   刺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苏皖不敢再耽搁。   她拔下九皇子的外衣,自己披上。   取下他的头巾,自己扎上。   再将枯草盖在九皇子的身上,自己一个纵跃,跳出窗户,翻身上马,向寺外奔去。   这一切就在电光火石之间,八皇子和黑衣人刹那间才反应过来九皇子竟然逃了!   他们连忙冲出寺外,策马追去。   苏皖猛抽着马鞭,嘴里不停吐着黑血。   今日的自己,比以往更有力气。   她大笑着,估摸着这是回光返照,支撑不了多久。   萧瑟的秋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她湿了眼眶。   这辈子,值了!   苏皖笑着流泪,自重生的那一刻起,她就想着一定要好好地活,远离太子,活他个长命百岁。   奈何,这辈子,估摸比上辈子更加短命,不过也活够了。   因为自己知道,有个人深爱着自己,他愿意为了自己去死!他愿意日夜兼程赶来京都,只为自己出一口恶气。他愿意……   苏皖不敢再想,她怕,她怕再想便舍不得离去。   她不要,自小便听人说,如若心里有贪念,死后便会被困在一个地方,永世不得超生。   她不要舍不得,她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豁然地离去。   太子正带着侍卫前来找苏皖,他举着火把,看着不远处有一个人疯狂地抽着马鞭,还穿着九弟的衣服,便以为是九皇子。   他连忙上前,用力一踹,将马踹翻,想问问九弟有没有看到府上跟他走的一个老嬷嬷。   可是,当他看到身着九皇子外衣的是一个满脸皱纹、满头银发的老妪时,他面色微冷,双手捏紧了拳头,嘴唇轻抿不语。   聪明如他,又怎么会不明白,眼前这个老妪就是苏皖!   她之所以穿着九皇子的衣服,莫不是中途遇上了埋伏,她为了救九皇子,亲自以身涉险!   好啊!太子冷笑。   这个上辈子为自己挡刀的女子,这辈子竟然视自己为毒虫猛兽,她的整个心原来全部扑到了九皇子身上!   “崔妈妈,你怎么会穿着九弟的衣服?”太子冷声问道。   苏皖低着头:“后面有刺客,估摸着不久就会追来。殿下还是早早离去地好。”   太子掰起苏皖那布满皱纹的脸:“我问你,为何穿着九弟的衣服?”   “情况紧急,只有这样,才能救九皇子脱困。”   “所以,”太子冷笑,“为了他,你就不怕自己死了?”   “奴家本就是贱命,如果自己的死能换九皇子的活,奴家愿意。”   太子气得额头青筋暴露,他捧起苏皖的脸,便深深吻了下去。   苏皖使劲推开太子,可此刻的她,身子虚弱到极致,推着太子的胸膛,仿佛推着铜墙铁壁般,无法撼动他一分一毫。   “苏皖,你还要装多久?以为你变成老妇,就可以离开了我吗?就算你死了,我也要把你的骨灰放在我的府里,不管是生是死,你永远不可离开我半步!”太子松开苏皖,怒喝道。   苏皖的嘴唇被太子啃得有些发红。   她向后退了几步,冷冷地望着太子。   她不明白,上辈子把他视若神明的太子殿下,如今,怎么变得如此粗鄙,如此不堪。   “怎么?瞧不起我?”太子眼神微眯。   苏皖咬牙,一言不语。   太子讽刺地笑了笑:“你一定觉得九皇子是情深义重的少年郎,而我只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罢了?”   “殿下!我不亏欠你半分?你也根本不爱我,为何苦苦把我困在你的身边,如果当初你放我走,然后你等着我阿姐,我们四人都会过得很幸福,我和九皇子都会感激你一辈子,殿下!”   “幸福?”太子苦笑了会,他仰着头,望着天空的明月,泪珠从眼角滑落,“没了你,你还要我幸福?苏皖,是你先招惹我的!上辈子,替我挡刀的是你!这辈子,说放下便放下的也是你!这一切,都是因为你,你怎么能如此无情?”   苏皖的身子猛地一颤,她后退了几步,狐疑地看向太子。   “没错,我也重生了。在西津,被火烧粮草时,收到你给我的飞鸽传信,便知道你和我都重生了。我想过,这辈子好好补偿你,所以当时身受箭伤,伤口溃烂,也日夜兼程地赶回来。我以为,一切都会像上辈子那样,你会开心地嫁与我,而我也会好好待你。”太子好像在回忆着什么,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可转瞬之间,太子的脸便露出狠厉之色:“可是,我千算万算,没有想到你会救了九皇子,那个在上辈子早就溺亡的九皇子!而且你们还相爱了!我回来了,可惜,已经太晚,你爱上了他,要和他私奔,这叫我怎么忍?”   苏皖看着哭泣的太子,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仿佛在看一个与自己不相干的陌生人,心死了,任由他怎么哭诉,自己都毫不动容。   “啊!”太子右肩中了一箭,跪在地上,顷刻间便晕了过去。   八皇子翻身下马,将苏皖打晕,让手下的人扛回去。   他持着剑,走向太子,咬牙道:“既生瑜何生亮?皇兄,我这辈子都活在你的阴影之下,小时候,父皇说我的功课不如你。长大后,父皇说我带兵打仗不如你。可是,父皇从未给过我半分机会上战场!就连那婢女生出的野种都可以成为镇西王,而我为什么只能是一个小小的皇子?再后来,我从小爱慕的女子,竟然为了你,将我出卖!”   八皇子越说,情绪越激动。   他突然拔出匕首,大笑起来:“只要你们都死了,父皇便只有我一个儿子,他想不传位给我,都不可能了!”   说罢,他举起匕首,向太子的心窝捅去。   突然间,一把飞箭射向八皇子的手腕,他连忙躲开,抬眼一看,是太子府上的暗卫赶了过来,于是连忙翻身上马逃去。   八皇子来到京郊外一处偏僻的庄子里,一个一袭白衣,飘飘欲仙的女子正在给一个老妪把脉。   “她是否中了九转衰老丹的毒?”八皇子问道。   他怀疑这个女子便是苏皖,因为这世上,能让太子和九皇子同时羁绊的人只有苏皖!   他本是让苏蔽拿着这丹药悄悄给太子服下,哪知道她竟然给了苏皖!   “没错,正是!”白衣女子缓缓道。   “还请神医恢复她的容貌,然后去了她的记忆,在下必有重金酬谢。”   李茹沉声道:“重金便不用了。神医谷承蒙萧将军当年护谷之恩,你是他的外孙,如今便算还了当年的恩情。今后便两不相欠。”   八皇子还欲说些什么。   李茹神色锐利:“我们神医谷只是救人,从不害人!如今便是犯下大戒,殿下莫要再让人所难了。”   说罢,李茹便转身不再理会八皇子。   她拿出银针,插向苏皖周身一百零八大穴位,放出毒血,然后在给她喂下特有的解毒丹药。   九皇子醒来时,发觉自己已在马车上。   他刚要开口问自己的侍卫有没有看到一个老妪,副将便道:“殿下,突厥似乎卷土重来,我们需赶快赶回西津,否则一旦城门被迫,圣颜大怒,不是我们能承受的。”   九皇子无奈,只能朝着西津奔去。   苏蔽又肩上的伤口还剧烈地疼痛,大清早便被人拉起,推搡着,要把她赶出府去。   “谁敢?我可是殿下明媒正娶的王妃!我肚子里还有他的孩子!”苏蔽叫嚣道。   一个老嬷嬷端着一碗冒着臭气的黑色汤药,抓着她给她灌了下去。   “我要见殿下,要见殿下!!殿下定是受了奸人挑拨,我是无辜的!”苏蔽大喊,要冲进太子的书房。   两个硕壮的嬷嬷挡住了苏蔽的去路:“殿下说了,他不想见你。你肚里的孩子他不认,不知是哪里来的野种,至于明媒正娶?呵呵,拜堂都没有完成,哪里来的明媒正娶这一说?” 第47章   苏蔽气得脸颊通红, 还欲上前争辩,两个粗壮的嬷嬷直接一人抓着她的一个手臂, 将她扔了出去。   天空突然下起雨来,雨水混着泥水溅在她的脸上。   小腹阵阵痛楚传来,苏蔽想起了刚喝下的汤药,连忙用食指抠着自己的喉咙,呕吐起来。   她爬了起来,手摸着小腹,雇了辆马车,朝苏府奔去。   苏夫人见到苏蔽的样子, 手中的蒲扇跌落在地上:“三皇子不是娶了你吗?怎么变成这般模样?”   苏蔽一言不语, 走向自己的院子。   苏夫人连忙派小厮去请了个大夫。   她推开门, 走进苏蔽的屋子, 只见她睁开眼, 失神地望着上方。   “孩子,你怎么了?”苏夫人揉搓着苏蔽的手腕。   她实在怕得很!   夫君战死沙场,庶妹姚皇后暴毙宫中, 嫡亲的哥哥锦衣卫指挥使姚也突然殉国了。   首辅的阿爹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多岁,也告老还乡了。   如今,她只剩下这唯一的女儿。   望着她有些苍白的脸庞,苏夫人揪着手绢,眼泪再也忍不住地落了下来。   她无声地抽泣着, 第一次, 她后悔了。   后悔从□□着苏蔽学习宫中的礼仪, 逼着她学习诗词歌赋,逼着她嫁给八皇子,让她有了做皇后的野心, 可自己的家族根本无法支撑她问鼎宫阙之路。   大夫来了,帮苏蔽把了把脉,问道:“是否本就怀有身孕,却被灌下了绝子汤?”   苏蔽脸色惨白,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苏夫人一听,差点昏过去,她怒喝道:“三皇子是不是个人,怎么能这么对你?!”   苏蔽出奇的平静,问道:“大夫,我这身子还好吗?”   “你本就怀有身孕,这绝子汤对你肚子里的孩子伤害极大,建议你打了这孩子,否则极有可能胎死腹中,就算有幸生出来,也可能脑瘫。”   “不可以,不可以!”苏蔽突然嘶吼起来,“若我连这孩子都保不住,这辈子便没有任何指望了!”   她回想着梦境中,太子被陛下重用,重新夺回了储君之位,不由地眼神微眯。   苏蔽轻抚着肚里的孩子,轻叹:“孩子,你一定要平安地出来,阿娘下辈子的荣辱就全指望你了!”   秋季的风将枝头的枯叶吹下,带着一分凉薄,让人觉得一丝心冷。   这日晴空高照,竹林里,苏皖悠悠转醒,见眼前一个女子拿着匕首,望着自己,本能地一个飞踢,将她手中的匕首踢飞。   然后一个后翻退出数米,眼神微眯:“你是谁?为何将我捆来这里?”   “若姬,你莫不是刚刚摔坏了脑子?我是姜沥,你的生死伙伴。”姜沥柔声道。   “生死伙伴?”苏皖抚摸着额头,眉间传来一阵抽痛。   她望着周围的四周一望无际的竹林,深深的恐惧感萦绕在心头,竟然不知道自己是谁,来自何处,要去何方。   “没错,”姜沥走向苏皖,“这是生死营,我们本是孤儿,从小在这里长大,是门主收留了我们,把我们训练成生死营的女谍,作为回报,我们要完成门主交代的任务。”   “现在,我们这是在执行任务吗?”苏皖忍着头痛,问道。   “我们三十个孤儿从小在一起长大,但是只有两个才能活着走出生死营,成为女谍。我们结成了同盟,彼此约定一起走出生死营!”   姜沥说得恳切,苏皖却不大相信。   她向后退着脚步,突然发现姜沥举着弓箭,指向自己。   飞箭突然射出,就在她以为自己要一命呜呼的时候,飞箭从她脸边射过,插向她身后的老虎。   “不要随意走动,这四周都是猛兽,或许,我们不是死在其他姐妹的手中,而是被猛虎壮熊吃了。”姜沥吩咐道。   苏皖心有余悸,那一箭将她所有的疑虑给射散!   她朝着姜沥走去,作揖道:“姐姐!”   姜沥松了口气,走上前,摸了摸苏皖的头发:“你记起变好,咱们需好好配合,走出生死营。”   密林之外,八皇子带着面具,问向身旁的人:“你说,这苏皖真的会相信她是我们的女谍吗?”   小厮抱拳道:“殿下放心,神医李茹已经用药让她恢复容貌,且抹去了记忆,我们精心布置了一个月,除了她,剩余的二十九人都是从小在生死营长大的女谍,她决计看不出什么破绽。”   八皇子笑了笑,坐在密林的门口,悠哉喝起茶来。   太阳逐渐西下,天空染着似血的残阳,空气中仿佛都弥漫着血腥味,透着浓浓的杀气。   “没时间了!”姜沥握紧手中的佩剑,“若是日落前走不出生死营,便是失败了。在生死营里,失败就意味着死!”   苏皖脸色煞白,她什么也不记得,只是知道自己必须活下来!   姜沥将苏皖拉上马,两人共骑一马,向出口奔去。   其余的二十八名女谍早已埋伏在出口前道路两旁的草丛里,她们知道,苏皖是必须活着走出生死营的。   对于这个空降的女谍,她们虽然愤慨,但是却敢怒不敢言。   所以,她们唯一的机会,便是刺杀姜沥——这个生死营最优秀、最无情、最冷血的女谍。   她们手握弓箭,埋伏在草丛里,听着马蹄声。   “她们来了!”一个女谍小声道。   一个骏马驮着苏皖和姜沥飞奔而来。   突然,骏马长鸣!无数羽箭将这匹可怜的马射成了刺猬。   姜沥牵着苏皖,从马背上翻身下来。   两人手持长剑,背对着背,与围城一圈的女谍对峙着。   刀光剑影间,姜沥化身来自地狱的修罗,她左手持剑,右手拿刀,左右开弓,刹那间血肉横飞,杀气四溅。   苏皖也拼尽全力,冲了出去,和剩下的女谍厮杀在一起。   她没有别的念头,只是隐约觉得自己要见一个人,有那么一个人在等着自己,虽然自己忘了一切,什么都记不得了。但是,活下去的愿望特别强烈,支撑着她拿着长剑,刺穿了一个个女谍的喉咙、小腹!   姜沥杀红了眼,渐渐体力有些不支。   就在她准备刺向下一个女谍的时候,她认出了来人。   那是自己在生死营最好的朋友,曾经一切约定过永远不对对方动手,约定一起活着走出生死营。   就在她犹豫的片刻,那个看着天真浪漫的丫头一剑刺向姜沥的肩膀。   她跪了下来,自知是活不成了。   她的脸绽放出纯真的笑容,这样死去也好。   至少自己的好姐妹能活着出去。   苏皖眼角的余光看到姜沥中招,对面的女子举起长剑就要刺向姜沥的眉心。   苏皖从袖中抽出一把飞刀,飞了出去,直插那女子的喉咙。   姜沥睁大了眼睛,她着实没想到门主安排来的女子竟然有如此之高的武功!   苏皖拉起姜沥,将飞刀射向其他的女谍,最后内力似乎耗尽,虚脱地跪了下来。   八皇子有些焦急,天就要黑了,苏皖还没有出来,难道出了什么意外?   就在这时,姜沥背着苏皖走了出来,在八皇子身前跪下:“门主,我们幸不辱命,走出了生死营。”   苏皖抬眼,看着眼前这个带着金色面具的男子,心中隐约觉得不安。   “很好,很好!”八皇子起身,“作为生死营最优秀的女谍,你们完全有资格活下去。第一个任务,便是刺杀三皇子。”   苏皖的心头一颤,她没想到要刺杀的人,竟然是一个皇子。   八皇子指向若姬:“尤其是你,若姬。你本是崇州刺史之女,是三皇子为了军工灭了你满门。生死营救了你,而你长得和桑皇子的亡妻有九分相似,你去执行这个人物,最是合适。姜沥会在身边辅佐你!”   说罢,便给了苏皖和姜沥美人一滴药丸。   苏皖见姜沥吞下,自己便也吞下。   “甚好,你们好好休养三日,之后自会有人接应你们。”   说罢,三皇子便离去了。   苏皖和姜沥被蒙上眼睛,坐上了马车,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才到了一个大院子里。   院子很隐蔽,苏皖和下人们说话,她们一句也不答,才发现这些下人全部都是哑巴,而且是失聪的哑巴。   她们犹如没有感情的木偶,做饭,上菜,送上洗澡水,绝不停留半分。   苏皖洗澡的时候,突然发现手臂间有个红点,连忙问姜沥这是什么。   姜沥苦笑了下:“这是生死营的规矩,每个执行任务的女谍,都会吞下蛊丸,这红点便是蛊线,若是这蛊线从手臂长到了手心,吞下蛊丸的人便会全身流血,发疯而死。”   苏皖咬牙,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所以,我们没有时间了,只有一个月,必须在这一个月之内刺杀三皇子。否则,我们都得死!”   苏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隔日,一个五大三粗的男子来到院子,将苏皖和姜沥绑了起来,卖给了一个要去京都唱戏的戏班。   戏班的老板见苏皖煞是漂亮,又会一点儿全角功夫,便爽快地买下了。   姜沥道:“你需好好唱戏,成为头牌,让三皇子撞见。只有这样,我们才能进入他的府中行刺!” 第48章   十二月的京都, 天空已经飘起了雪花。   戏班子缺衣少食,班主对戏子们甚是严苛。   苏皖穿着薄薄的袄子,全身冻得瑟瑟发抖。   姜沥揉搓着手, 哈着气,小声道:“再坚持会,等咱们到了京都,进了三皇子府, 便好了。”   苏皖点了点头, 心中却隐隐不安。   她不知自己的过去,没有曾经的记忆。   这样的她就像是无本之木,随时可能枯萎。   就像是无根之萍,随时可能飘走。   她紧抓着姜沥的手,心神似乎安定了些。   太子找了苏皖近一个月,依旧没有半点踪影。   他整日喝着烈酒, 大醉不知今夕何夕。   他不敢深想,有时竟觉得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   九公主踹开门, 看着这暗不见天日的屋子里, 到处都是乱着的酒坛子。而皇兄躺在地上, 满脸胡渣颓废的模样,心里的气不打一出来。   她命下人进来打开纸窗, 捧了一盆冰水, 朝着太子浇了下去。   刺骨的水让太子打了个激灵,他用手挡住眼前的强光, 看到眼前的女子,太子猛地站起,踉跄地奔到九公主面前:“皖儿,是你吗?”   太子摸着九公主的发丝, 将她搂在怀里:“皖儿,你终于回来了。我就知道,你放不下我,你的肚里还有我的孩子,怎么舍得离开呢?”   九公主重重叹了口气:“皇兄,苏皖已经不在了。”   这一句“皇兄”让太子瞬间惊醒过来,他推开九公主,怒斥:“你胡乱说些什么!苏皖她没死,她只是中毒,变成了老妇,我会找到她,救活她!”   “你可知她中的什么毒?”   太子紧紧捏着拳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这毒已经消失了很久了。还是母后身边的老嬷嬷告诉我的,八十年前,百药谷出了一个天才——汀月,她擅长用毒,别人用毒药害人,她却用毒药救人。”   太子看着九公主严峻的神情,心头浮现出不好的预感。   “这和苏皖有什么关系?”太子脸色惨白,低着头,咬牙道。   “那汀月救了一个误入百药谷,身受重伤的男子。情窦初开的汀月很快陷入了情网。她向师父辞别,想追随那男子闯荡江湖。师父苦苦地规劝,奈何她不听。她放弃了百药谷神女之位,跟着那男子离了谷。可最后男子却没有娶她,娶的是他的表妹。”   九公主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汀月已经一无所有,没了师父,连最爱的男子也迫于爹娘的压力背弃了她。她恨,恨那个背信弃义的男子。就在男子大婚的前夜,汀月用毕生所学,研制出了九转衰老丹,将那俊朗的少年郎毒成了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头子。热热闹闹的喜宴变成了丧门宴,参与宴席的三百人多人全部毙命。   “她恨!恨尽天下所有负心的男子,她手中救人的毒药也变成了杀人无形的穿肠药!人称她‘毒娘子’,而九转衰老丹更是让天下的负心人闻风丧胆。   “后来神医谷的一位大能出手将她收服,九转衰老丹也销声匿迹。听闻中了九转衰老丹的人,活不过一个月,咳着黑血,气衰力竭而亡。怀了身孕的女子,更是当夜便会腹死胎中。所以,皇兄,苏皖回不来了,她腹中的孩子也没有了。”   说到最后,九公主不忍,已经细若蚊声。   太子的脸抽搐着,身子不住地颤抖,向门外冲去。   天空飘起了大雪,太子赤着脚,跑在雪地里。   雪水在睫毛上结成冰晶,他仿佛不知寒冷,疯狂地跑着。   跑到长安街的街角,接连几日没有进食的太子有些晕厥。   他撑着墙,不住地干呕起来。   一旁的人们围在高台前不住地喝彩,太子转过头,看向台中央。   一个女子身着战甲,在台上翻着跟头,她挥舞着□□,将一个男子背在身上,抗击着前方的蛮人。   那蛮人突然一脚踢了过来,重重击在苏皖身上,将她踢飞。   台下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大伙儿好久没看过这么真刀实枪的戏了。   太子整个人仿佛被定住,变成了一座冰雕,愣愣地望着台上。   苏皖将背后的戏子放在地上,手举长矛,对着面前的大汉。   雪粘在她的发髻上,她咬着牙向前方冲去。   戏班的老板是个黑心的,他要求手下的戏子们,每场戏都真刀实干,输了的人是没有晚饭的。   苏皖已经饿了三天,渐渐体力有些不知。   冰冷的雪花落在她的脸上,她的手上,她的肩膀上。这薄如蝉翼的雪花,一片片压在苏皖身上,积在一起,仿佛有千斤重,她再也支撑不住,两眼一黑,向后倒了过去。   苏皖闭上眼,她想就这么睡过去。   然而,自己却没有摔在地上,反而跌落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她睁开眼,向上望去,那时一张憔悴得有些苍白的脸庞。   满脸的胡渣、腥红的双眼、颤抖的嘴唇依旧无法遮挡眼前之人的帅气姿容。   眼前这个人,就算化作灰烬,苏皖也不会忘记!   进京之前,门主大人将这个的画像给自己看了无数次,他就是自己的杀父仇人,当朝的太子殿下!   苏皖低着头,指尖微颤,她知道太子是把自己当做他死去的夫人了。   她不敢再看他,怕不小心显露了心底的那股凶狠劲儿,让这一切都白费。   太子搂着苏皖,看向台下抱着铜盆,收钱的男子:“这女子,何时进入你戏班的?”   班主望着眼前一身贵气的男子,心跳到了嗓子眼,心下嘀咕着:这女子莫不是眼前之人的旧识,若是让他们相认了,自己这一路对她的缺衣少食岂不是要让自己被扒掉一层皮?   他用手拂去额头的汗珠:“这女子自小便养在小人身边。”   太子的眼神黯淡了下来,仰头望向天边的雪花,不让自己的泪落下来。   上苍对自己不薄,让自己重生一次,与苏皖再次相遇。   可惜自己没有把握住。   已经幸运过一次,怎么可能此次幸运?   太子扔给班主一个金元宝:“赎她的身,够了吗?”   “够了,够了!”班主点头道。   “我要和我的阿姐一起走!”苏皖指着身后那扮作她夫君的女子高声道。   太子这才看清楚,刚刚苏皖背着的人,竟然是一个女子。   “那便一起走吧。”太子率先离去。   苏皖和姜沥紧跟着太子的脚步。   府上的下人,见到苏皖,仿佛见到了救星般,兴奋着扔了扫帚,奔走相告。   苏皖和姜沥被安置在一处别院的屋内,换洗好衣裳,便在屋里等着。   苏皖咬着牙,眉头轻蹙:“姜沥,看样子我的确像极了殿下的故人。今晚,我便趁他熟睡,一刀插进他的心窝,为我死去的爹爹报仇!”   “不可!”姜沥低声喝住,“三皇子是大周的战神,心机深沉。你和他的亡妻这般相似,他必然会派人细细查探。今夜他必然会试探你,切莫茹莽行事!”   “可我想到含冤而死的家父,一刻都忍不住。”苏皖捏着拳咬牙道。   姜沥抱着苏皖:“先别急,欲速则不达,杀人的机会只有一次。须在万全的时候动手。”   苏皖无奈,只得点了点头。   两个小婢女走了进来,帮苏皖梳妆打扮。   高高的发髻盘起,穿上金色的貂毛裙袄,眉心画上红莲,透着难以言喻的高贵与妖艳。   姜沥觉得苏皖仿佛变了个人似的,她突然有些内疚,把她的夫君说成杀父仇人,欺骗她杀了她的夫君,而她又是如此信任自己,如果一天苏皖发现真相,自己该如何自处?   苏皖在婢女的带领下,来到太子的书房,她环视四周,全是自己的画像。   不,应该是王妃的画像。   而自己,不过是长得和王妃有八分相似的赝品。   苏皖定了定心神,福了福身,换了句:“殿下,你应该清楚我不是王妃,奴家自小跟在班主身边走南闯北,和王妃是半点关系也没有。”   苏皖的面色平静,她想着虽然门主让自己冒充王妃,可是自己却不想那么做。   大周的太子殿下是何许人也??   十三岁上战场,十五岁便以十万精兵打败百万突厥士兵,十八岁攻克蒙古,二十岁击退匈奴。   这么个用兵如神的人,心思如发,骗是骗不过去的。   倒不如日后模仿着王妃的动作和喜好,让他以为自己才是苏皖!   太子放下毛笔,走了过来,口气冷硬:“这些话,今后莫要再说了。我将你买下,可不是要听你说这些的!”   “奴家记住了。”   太子终于露出了笑容,轻抚苏皖的发丝:“日后,我便叫你皖儿。可好?”   苏皖心里一阵恶心。   原来!太子知道王妃不可死而复生,便将自己当做替身,一个已死之人的替身!   苏皖强压住反胃的冲动,点了点头。   太子紧紧将苏皖抱在怀里,用下巴摩挲着苏皖的发髻:“皖儿,你终于回来了,终于回来了!今后再也不要离开我了。”   姜沥一个人坐在屋里,有些不安。   她深知太子诡计多端,生怕苏皖一不小心路出马脚,将自己和门主供了出来。   突然,一个人推开门走了进来,她定睛一看,竟是太子的贴身侍卫郭朗!   “大人,深夜闯入女子的闺阁不合适吧?”   郭朗拔出剑,指向姜沥:“你们到底是受到谁的派遣,接近殿下?” 第49章   “大人这是何意?若是怀疑我们姐妹, 大可明日让我们离开。让我阿妹进府的是殿下,何来有意接近之说?”姜沥站起身,讥讽道。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野丫头!”   郭朗手执长剑, 向姜沥攻去。   姜沥一个翻身,水袖飞出,吉向郭朗。   郭朗不觉后退了几步:“好一身霸道的功夫,还说不是被人派来接近殿下?”   姜沥笑道:“我是戏班子里的武旦, 从小便被班主训练着舞刀弄棍, 会些拳脚功夫怎么了?”   郭朗咬着牙,嘴唇轻抿。   冷风吹着纸窗“轰轰”作响,房内安静得有些诡异,姜沥和郭朗盯着彼此,谁也不敢再轻举妄动。   “嘎吱”一声,门被推开, 二人向门口望去,竟是苏皖撑着油纸伞归来。   油纸伞上尽是积雪, 苏皖脱下披风, 放下伞, 福身道:“郭大人,深夜来此, 不知有何贵干?”   郭朗见到苏皖, 将头偏向一边,握着剑的手有些颤抖。   像, 像!   实在是太像了!   他深知王妃已经身中剧毒,回天乏术,眼前这个假冒王妃的女子定是心机叵测之辈。   奈何,看着眼前的女子, 身上的气焰便消了下去。   自己和殿下对苏皖有愧,因此站在和苏皖又八分相似的人面前,腰板也直不起来。   郭朗逃似地奔了出去。   “阿姐,他可伤了你?”苏皖焦急地走到姜沥身边,检查着她是否受伤。   “无碍,”姜沥笑了笑,“他不过是个毛头小子,能耐我何?倒是殿下心机颇深,他把你叫去作甚?”   苏皖眼神锐利,捏着拳,冷哼一声:“那个好色之徒,见我和他死去的王妃有八分相似,便让我扮成他的王妃,以解他的相思之苦。”   姜沥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他今晚怎么没留宿你?”   苏皖咬着嘴唇,摇了摇头,匕首划出衣袖,狠厉道:“若是他留下我,我必定趁他熟睡,一刀解决了他,为我死去的爹爹报仇!”   “不可!”姜沥喝住苏皖,“此人心机叵测,现在一定在细处观察着你,切不可有半分差错。”   “那阿姐,这么下去,大仇何时能报?”苏皖双手握拳,咬牙道。   “作为谍者,首先就是要学会忍。你且先歇息吧。”   苏皖着实累了,便躺在床上睡了过去。   姜沥借着微弱的烛光,看着苏皖眉头紧锁的面庞,突然有些内疚。   眼前的女子是那么信奈自己,甚至把自己当成这世上唯一的依靠,而自己却为了完成任务,不停地骗她。   倘若真的得手,杀了太子,而苏皖发现王妃就是她本人,而她杀了她最爱的夫君,她该如何自处?   姜沥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突然,心间传来一阵抽痛。   她扒开衣袖,看向手臂:原先手臂中间的红点已经变成了红线!   姜沥闭上眼,嘴唇轻抿,时间已经不多了,若不能杀了太子,这蛊毒便会引爆心脏,让人七窍流血而亡。   姜沥吹灭了烛火,翻身上床,躺在苏皖身边。   耳边是纸窗外寒风叩击屋子的声音,她眼神微眯,看向苏皖,心叹明日只能逼着苏皖按计划进行了!   翌日,一大早,姜沥便带着苏皖去了王府的炊事房。   苏皖带着玉簪,一身华服,涂上胭脂的她,粉若桃花。   在她踏入炊事房的那刻,洗菜做饭的老妈子都停下了手中的活,她们向后退成一团,生怕见到了鬼。   苏皖甚是觉得奇怪,姜沥走上前,福身道:“我和阿妹本是戏班的戏子,过着食不果腹的苦日子,幸得殿下相助赎身。这不,舍妹大清早着说是要给殿下做早膳,以回报殿下的赎身之情。不知殿下最爱吃什么?”   老妈子们听了姜沥的来意,瞬间送了一口气。   有几个胆大的,甚至围到苏皖身边,转着圈打量着她。   “真像啊!”   “别说,她比王妃还漂亮,弯起的嘴角、灵动的双眼,更加透着妩媚与多情。之前的王妃整日闷闷不乐,苦着脸,要是我天天面对那张脸,非得短命十年不可。”   “你不要命了?小些声。”   为首的老妈子训斥道:“都给我闭嘴!”   她近几日日正为殿下的伙食而烦恼,无论她做什么美食,殿下只吃了一小口。   望着殿下愈加消瘦的身子,这个看着殿下长大的王嬷嬷心里也干着急。   此前,她也想过,殿下是思虑王妃过甚。所以她学着王妃,给殿下包了他最爱的韭菜虾仁饺,奈何殿下也没吃几个。   所以,她觉着殿下不是思念某种食物,而是思念了某人。   看到眼前和王妃有八分相似的女子,王嬷嬷愣神片刻,道:“姑娘若是想学,便跟着奴家包韭菜饺子吧。”   苏皖看着王嬷嬷拿着擀面杖的模样,心想是难极了。   一旁的老妈子们嗤笑道:“真是个有心机的,刚来王府,便学着王妃包饺子,讨好殿下。来路不明的西贝货,真的以为饺子是那么好包的?”   “我看啊,她连饺子皮都擀不出,包的饺子一下锅便会散了。”   苏皖对一旁老妈妈的嘲讽置若罔闻。   她深吸一口气,卷起衣袖,开始动手:那面皮擀得大小正好,厚薄均匀,剁起肉馅铿锵有力,包的饺子整整齐齐。   她本能地一个接着一个包,身旁的嬷嬷都看傻了眼。   不一会儿,一碗香喷喷的水饺便出锅了。   王嬷嬷笑道:“你快去给殿下送去吧。”   苏皖点了点头,将沥干了水的水饺放在砂锅里保温。   一手撑着伞,一手提着食盒来到了太子的书房。   郭朗本要阻拦,太子吩咐过任何人不得打扰。   但他看到来人是和之前王妃有着八分相像的女子,太子又几日没吃东西,便让苏皖进去。   在苏皖推开门的一刹那,食盒里的香气便飘了出来。   太子在伏在案上,画着苏皖的画像,他闻到香味,眉头轻蹙:“不是说了,这些时日,不要再送吃的进来,本王吃不下!”   可他抬头,看到面前的女子,整个人愣住了:   眼前的女子发丝微微散乱,。她的脸上、额头上都沾着些面粉。   他不由想到了上辈子,苏皖第一次下厨,说是给自己做饺子,也是这般,狼狈不堪。   那时候她做的饺子,着实好吃。   可自己却因为厌恶替嫁的她到了极点,吃了一口便吐了出去,说是没吃过这么难吃的饺子。   那时候,苏皖希翼冒着光的眼睛一下子便黯淡了下来。   她以为是她自己做的不够好。   她便日日换着花样,做不同口味的饺子,换来的不过是自己的冷嘲热讽。   可她却十年如一日的,在自己的嫌弃之下,不停地洗手作羹汤,卑微地讨好着自己。   重生后,自己暗暗发誓,一定吃光她做的每一顿膳食,可是,她似乎忘了自己,再也没给自己做过任何吃的。   唯一一次给自己包饺子,还是自己用九皇子的死逼着她,做的饺子。   太子手持着毛笔,呆立在原地,笔尖的墨水一滴滴落在宣纸上,快画完的画,也快废了。   苏皖走到安全,打开食盒,将冒着热气的水饺端出,换了句:“殿下,吃些吧。听闻你已经几天没有好好吃饭了。”   太子回过神来,他颤抖着手,接过盘子,大口吃了起来。   饺子一入口,便落下了一滴泪。   这是自己怀念已久的味道,他一口吞下一个饺子,边吃边道:“皖儿,你天天给我做饺子,再也别提离开,好吗?”   苏皖看着太子真挚的眼神,内心只是觉得他是一个笑话!   明明你的王妃已经死了!   却让自己扮成皖儿,扮成你的王妃??   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这种自欺欺人真的很好玩吗?   想到眼前之人是自己的杀父仇人,苏皖心中的怒火便蹭蹭地冒起。   姜沥的声音又回荡在自己的耳边:“忍耐,忍耐,千万忍耐,此人狡猾异常,在取得他完全的信任前,千万不要动手!”   苏皖压抑住心中的怒火,福身道:“诺。”   太子起身,抓着苏皖的手:“明日,便是你亡父镇西大将军苏信的忌日,一起去感业寺扫墓祭拜可好?”   苏皖点了点头。   太子抱着苏皖,烤着炭火,望着窗外的雪景,深深睡去。   趁着太子睡着,苏皖起身,悄悄离去。   回到院里,姜沥看到苏皖归来,起身道:“如何?”   “殿下已经把我当成了已故的王妃,还说明日要带我去感业寺为王妃死去的爹爹祈福。”   “甚好,我正好飞鸽传书生死营的人埋伏。”   想到要将太子在半路截杀,苏皖弯起了嘴角。   姜沥仿佛看穿了苏皖的心思,小声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会派出武功最浅显的弟兄刺杀殿下,然后你为他挡刀,赢得他的信任。”   “为什么不派出顶尖的高手,直接刺杀他?”苏皖不解。   “大周出了无数能人将士,但真正能成为战神的只有一个,那便是三皇子!你觉得,随便的高手,就能刺杀他?我敢说,普天之下,能刺杀他的只有一个人,那便是你,而且是在得到了他的心之后,在他深深爱上你,最没有防备的时候,你才能一击致命!”姜沥语重心长道。   苏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夜,雪已经停了。   姜沥穿上夜行衣,翻身出了墙外,接到一只信鸽,将鸽子脚下竹筒内的纸条塞入怀中,又取出自己写的纸条,塞了进去。   她望着飞向空中的信鸽,松了口气。   突然,一声惨叫在空中响起。   一个男人走到她的身后:“大半夜,是想给谁通风报信?” 第50章   郭朗捏着满身是血的鸽子, 就要抽出它脚上竹筒内的信。   姜沥一个箭步冲过去,拔出腰间的软剑,向郭朗刺去。   寂静的夜, 刀剑相向,发出霹雳乓啷的响声。   苏皖本就担忧姜沥,见她迟迟不归,便撑着油纸伞走了出去。   听到外面的打斗声, 苏皖握着伞的手有些颤抖。   她深吸了一口气, 从怀中拔出匕首,刺向自己的右肩,便倒在地上,大喊:“有刺客!”   这一声凄厉的喊声,犹如掉落在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荡起一圈圈涟漪。   郭朗身子一颤, 心下分神。   姜沥一掌击去,转身而逃。   苏皖趴在血地里, 瑟瑟发抖。   突然, 一爽绣着飞鱼的黑靴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她抬眼望去,是殿下!   太子手撑着伞, 面色清冷。   苏皖低下头, 她不敢再看。   仿佛在太子冷漠的目光下,自己的一切心机都无处遮掩。   太子将伞丢落在地, 弯下腰将苏皖拦腰抱起。   苏皖枕在太子的胸前,耳畔听着他有力的心跳,一时间不是如何是好。   太子将苏皖抱回了自己的屋子,暂时将她的血止住, 小厮连忙去请了郎中。   “可看清了刺客的身形、样貌特征?”太子坐在床前,问道。   苏皖低着头,揪着被子:“他蒙着面,比我高一个头。”   太子眉头轻蹙:“你大半夜出来干什么?”   苏皖抬起头,太子锐利又冷漠的眼神让她心头一颤:“有些饿了,想去找些吃的。”   苏皖的手已经摸向腰间的匕首,她想着,若是太子再怀疑自己,便拼了性命也要报杀父之仇。   奈何太子转身道:“待会儿会有大夫来给你包扎,今夜好好歇息,明日启程去感业寺烧香。”   说罢,便离去了。   出了门,见郭朗守在门外,太子问道:“你可看清了那刺客?”   郭朗摇了摇头:“殿下,这两人来历不明,实乃万分危险。明日要不金蝉脱壳?”   太子笑了笑:“我要引蛇出洞!”   太子的眼睛在漆黑的夜里闪着阴冷的光,他倒要看看,是谁找了个与苏皖有八分相似的女子送到自己的身边!   大夫将苏皖的伤口包扎好,又嘱咐了几句,便自顾自地离去了。   姜沥推门而入,走到苏皖身边,抓着她的手:“今晚多谢,若不是你,我可能无法脱身。”   因为失血过多,苏皖的脸色有些惨白:“明日的计划照常进行吗?”   姜沥点了点头:“生死营的规矩你是知道的,若不能按时完成任务,刺杀太子,我们身体内的蛊毒便会发作,活不成的。”   苏皖拍了拍姜沥的手:“姐姐放心,咱们姐妹齐心,定然能全身而退。”   第二天的早晨,天空已经放晴。   苏皖是在喜鹊的叫声中醒来,右肩处依旧有些痛楚。   她坐在铜镜前,想象着自己从前的样子。   自己真的从小在生死营长大吗?   她不禁疑惑,可如果不是,哪个家的女儿会有一身武艺?   这时,两个小丫鬟进来帮苏皖梳妆,高高的飞天髻向上盘起,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简直就像是从书房的画像中走出来的一样。   心中一个念头冒起:自己会不会就是王妃?其实王妃根本就没有死!   苏皖被自己的念头吓出了一身冷汗,手中的暖炉跌落在地上,丫鬟们吓得跪地不起:“主子饶命,奴家一定轻手轻脚些。”   “不干你的事,先下去吧。”苏皖叹道。   不一会儿,郭朗便来请苏皖坐上马车,前往感业寺。   苏皖披着皮袄,坐在马车里,手心冒着汗,不觉有些闷热。   马车晃晃悠悠地前行,她瞥向身旁的太子,依旧是清目冷眉,根本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很多下人都说我长得像已故的王妃。”苏皖轻声说道。   太子挑眉:“提起这个作甚?”   “王妃是怎么去世的?”   “这不是你该问的!”太子青筋暴露,厉声喝道。   苏皖打了个激灵,平日她觉得这个太子是油盐不进的木头人。   今日看来,自己错了,只要提到王妃,眼前之人的情绪似乎无法控制。   苏皖心底浅笑,看来,王妃便是太子的最大弱点!   她轻摸着自己的发丝,回想著书房的画中,那女子轻抚额头的模样,她做着同样的动作看向太子。   原先还处在暴怒边缘的太子突然间低下了头:“下次别问了,我说过,你把自己当成皖儿,便够了。   ”   苏皖乖巧地点了点头,说了声:“诺。”   太子将苏皖搂在怀里,下巴不住地在苏皖发髻上摩蹉,呢喃着:“皖儿。”   苏皖的手在衣袖中捏成拳头,心里怒骂着:这个贼人竟然将自己当做替身!   她气急反笑,也好,只有这样,太子才会对自己放松警惕,自己手中的刀才能插向他的心口,让他明白肝肠寸断的滋味!   突然间,马车剧烈地摇晃起来。   无数羽箭射向马车,奈何太子的马车外面包着精铜,那羽箭根本不能刺进马车半分。   “来者何人?”郭朗拔出刀,和黑衣人缠斗在一起。   太子似乎做足了准备,轻搂着苏皖走下马车,看着一群已经被治服的黑衣人,冷声道:“谁派你来的?”   “狗贼!要杀就杀,何须废话?”黑衣首领咒骂着。   太子摸着苏皖的脸蛋:“去,将他们一剑穿心。”   苏皖的笑容在脸上凝固,她深吸一口气,难以置信地看着太子。   此时的太子,温柔地笑着,像个玉面书生,与人无害。   可苏皖知道,这人心里变态到了极致!   前一刻,还把自己当做已故的王妃,抱着自己,说会爱自己一生一世。   下一刻,便怀疑自己是仇敌派来的女谍,要让自己亲手杀了这些此刻。   “怎么,不敢?我看你在戏台之上,武动刀剑时,可是爽利的很!”太子讥讽道。   “戏台之上的戏,都是假的,奴家没杀过人。”苏皖身子轻颤,像一个受惊的小白兔。   “无妨,一个人,总是要学会假戏真做的,”太子微笑着托起苏皖的手,将一把匕首塞进她的手里,抓着她的手,刺向黑衣首领的心窝,“很简单,学会了吗?”   太子松开了苏皖的手,慢悠悠道:“去,将这些黑衣人全部一剑封喉!”   苏皖看向那些跪在地上,已经被治服的黑衣人,那些人全是生死营的下人,全是自己苏醒后照看过自己的人!   最小的不过是一个十二岁的女孩,和姜沥生死营突围成功后,这个小女孩曾经帮自己梳过头,还羡慕地说自己可以成为女谍,而她却只能做个下人。   可如今,这小女孩成了女谍,不过却是来送命的。   “殿下,不如将这些人关入府中大牢,细细盘问,看是谁将她们派来的。”苏皖是在下不去手。   “你是在替她们求情?”太子看着苏皖的眼睛,讥讽道。   小女孩朝着苏皖吐了一口痰,怒骂道:“不要再假惺惺了,要杀便杀。”   说罢,便咬破了嘴里的毒丸,七窍流血而死。   其他的黑衣人也这般了结了自己的性命。   望着满地的尸体,苏皖终于体会到了那句话:完不成任务,便只有死路一条。   郭朗细细查探了死者的衣着,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线索。   “将这些尸体扔向深山喂狗。”太子吩咐道,随即抓着苏皖戴上了马车。   马车继续向山上盘旋前进,苏皖定了定心神,闭目不语。   “你似乎很伤心?”太子冷眼看向苏皖。   “没有。”   “那为何眼圈发红,一脸闷闷不乐的样子?”   “那女孩太小了。”苏皖叹了一口气。   太子见问不出什么,索性也懒得问了。   马车到了感业寺,苏皖随着太子走进西院,见到一位挺着大肚的年轻妇人和一个中年妇人跪在地上,双手举着香火,虔诚跪拜。   她的心底有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之感,好像之前哪里见过她们,可又说不上来。   苏蔽插好香火,扶着苏夫人起身,转身的那一刻,看到太子身旁的苏皖,身子一颤,手里的篮子跌落在地上,篮子里的供果滚落得到处都是。   她颤颤巍巍地指着苏皖:“你竟然,你竟然还活着!”   苏皖根本不明白眼前这个美丽的妇人在说些什么,她有些疑惑地看向太子。   苏蔽走上前,抓着苏皖的手臂:“这一切,都是你设计好的吧?假装中毒,变成老妇,然后离开,眼睁睁地看着殿下羞辱我,将我赶出府。然后,你又美美地回来,坐享其成?”   随笔恨得咬牙切齿:“你从西津来京都的那一刻,是不是就算计好了一切?假意接近我,然后看着太子战败,说服我替嫁,现在眼看着殿下一步步收复失地,你的滔天荣宠就要来了!就要来了!”   苏蔽置若癫狂,又是怒,又是笑,表情煞是可怖。   苏皖平静地道:“你是否认错了人?我只是一个戏子,殿下好心收留了我。今日还是和姑娘第一次见面。”   “住嘴!满口谎话的狐狸精!”苏蔽怒喝,掀开了苏皖的上衣,后背下方露出了个蝴蝶的胎记。   看到胎记的那一刻,太子的耳朵轰鸣,他不敢相信,这个自己打算要把她当做苏皖替身的女子,竟是苏皖本人!   他连忙解下自己的披风,包裹着苏皖:“她认错人了,你先出去歇息。” 第51章   苏皖被这两个人说得云里雾里, 还有这胎记?她走出房门,扶着院子里的石柱,头痛得仿佛炸裂般。   屋内, 太子冷冷地看向苏蔽:“我当日可以饶你一命,今日便可将你的命取回!”   苏蔽红着眼:“曾经,你说过,这辈子只会爱我一人。如今, 你竟然为了别的女子要娶我的性命?”   太子闭上了眼, 一字一顿道:“我给过你机会,可是你没有把握住。我被废了储君之位回京都之时,你本可以嫁给我,可你没有。你离开八皇子,我把你安置在府内,承诺打了胜仗会回来娶你, 可你千不该,万不该, 不该害了皖儿!”   “皖儿, 皖儿!叫得好是亲热!”苏蔽挺起大肚, “你不是要杀我吗?来啊,顺带把你的孩子一起杀了!”   苏夫人拉着苏蔽, 小声劝道:“算了。”   苏蔽推开她的娘亲, 向寺外奔去。   太子抱起昏了过去的苏皖上了马车,他轻抚怀中的苏皖, 整个人激动地微颤。   “皖儿,皖儿。”太子咧着嘴笑着,泪水从眼角滴落。   他轻轻地喊着,生怕将怀中之人吵醒。   回到府上, 太子连忙唤来姜沥。   姜沥跪在地上:“不知殿下叫来奴婢,所谓何事?”   “你老实摘来!你是何时遇见若姬,也就是你阿妹的?你真的从小和她在戏坊长大?从前我不问,是觉得无关紧要。今日你若是有半分虚言,我便将你的舌头连根拔起!”   姜沥在衣袖下抠着手指,想着太子必然是发现了什么,不敢再撒谎,便道:“一个月前,我们戏班一路北上进京唱戏,在离京都一百里的小郡县的溪水边,见到了一个女子。她浑身湿透,似乎受了很重的伤。班主见她容貌绮丽,便救下了她。她忘了过去,不记得自己是谁,班主大喜,便收留了她,唤她若姬。”   太子捏紧拳头,青筋暴怒,让郭朗将班主即刻抓来。   苏皖醒来时,已是深夜。   她睁开眼,微弱的烛火下,是太子趴在床边的疲惫脸庞。   口里甚是干渴,苏皖支撑起身子,坐了起来。   太子醒了,看到苏皖,将手放在腿上,局促地问道:“你醒了?”   “我有些渴。”   太子连忙起身,命下人端上热茶。   他捧着茶杯,小心地吹着,然后尝了尝,觉得不冷不烫,才递给苏皖。   苏皖接过茶杯,轻轻抿了口,眼角的余光细细打量着太子,只见太子站在不远处,痴痴凝望着自己。   一杯茶喝完,空气安静得有些尴尬。   “饿了吗?我这就让王嬷嬷去煮面。”   “等等!”苏皖叫住了转身欲走的太子,“我身上的胎记是怎么回事?难道我真的是王妃?”   太子揪着衣角,点了点头。   苏皖眉头轻蹙:“那个女人呢?是我的阿姐?她怎么怀上了你的孩子?”   苏皖一个个问题就像一根根羽箭直戳太子的心口。   他额头冒着汗,后退了几步。   “难道你娶了我之后,一直觊觎我的阿姐?你馋着她的身子,我们姐们共侍一夫?”苏皖厉声喝道。   “不是!你阿姐的孩子是她的夫君八皇子的,八皇子厌弃了你的阿姐,将有身孕的她给休了。你瞧着她可怜便收留了她,奈何她在这院子里搬弄是非,总之,今后你莫要见她了。”   太子坐在苏皖身边,紧抓着她的手,眼神炙热,眼里全是怜惜担忧的模样。   苏皖只觉得背脊发冷,她推开太子 ,叫道:“我要见阿姐姜沥,我要见她!”   太子无奈,值得让姜沥进来。   站在门外,太子望着苏皖抱着姜沥,瑟瑟发抖。   姜沥轻轻拍着苏皖的背,安慰道:“没事,先别想那么多,好好歇息。”   太子见姜沥吹灭了烛火,便离去了。   他吩咐郭朗:“千万不能让苏蔽接近王府,更加不能让她再和皖儿说一句话!”   苏皖躺在床上,听到门外的人已经远去,她迫不及待起身,轻声问姜沥:“阿姐,我真的是王妃?我身上的胎记怎么回事?”   “你的胎记是门主照着死去王妃的样子做的,真正的王妃已经身中剧毒离世了。清醒些,若姬,眼前之人不是你的夫君,而是杀父仇人!”   姜沥劝诫着,突然心头传来一阵抽痛,她撑着床沿,咬着嘴唇,痛得有些无法呼吸。   “怎么了?阿姐!”苏皖起身扶起姜沥。   “无碍,可能是蛊毒发作。生死营的规矩你是清楚的吧?”   苏皖点了点头:“刺杀不了太子,我们都得死!”   “你明白就好。”姜沥摸了摸苏皖的发丝,退了出去。   她咬着牙,望着天空又大又圆的月亮,不知自己还能看几晚。   皇宫里,陛下正批阅着奏折,看到扬州接连洪灾,人们死伤无数,气得将奏折仍在地上。   萧贵妃端着银耳羹走了进来:“陛下,夜深了,喝碗银耳羹润润嗓。”   陛下接过银耳羹,喝了起来。   萧贵妃捡起奏折,笑着道:“冕儿已经不小了,他的两个哥哥都已经上了战场为国而战。他近些时日时常抱怨无聊呢。”   “赈灾之事岂可儿戏?我自有分寸!”   萧贵妃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点了点头:“全听陛下的。”   陛下放下汤碗,将萧贵妃拉到自己的身旁,在她的脸颊亲了一口:“还是贵妃善解人意。”   夜,孤寂的夜。   萧贵妃一个人坐在冰冷的寝宫里,只有一枚淡淡的烛火,点燃着她无法驱散的寂寞。   她就这么孤零零地坐着,直至天空也已经大明,她依旧没有挪动一丝一毫。   进来伺候洗漱的宫女吓了一跳,静默站在角落里,身子不住地颤抖。   萧贵妃莞拿出铜镜,照了照。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惶恐,拼命拿着胭脂往脸上涂。   妆越涂越浓,越涂越厚,细纹盖住了,可看到铜镜中怪异的自己,她不禁悲从中来,趴在桌上哭了起来。   “沐浴,宣八皇子进宫。”萧贵妃吩咐了下去。   沐浴后,萧贵妃恢复了她的高贵与清丽。   她端庄地坐在寝宫里,等着来人。   八皇子赵冕兴奋地走了进来:“母后,你唤儿臣进宫,可是为了南下赈灾之事?”   萧贵妃屏退了宫人,冷声道:“赈灾的事,还轮不到你!”   赵冕笑道:“没事,阿娘,你别难过。南下赈灾苦的要命,而且担子也重,让我去,我还不想去呢!”   萧贵妃扭头看向窗外:“冕儿,不要骗娘了。你比谁都渴望上战场,去赈灾,拼命地想证明自己不比任何兄弟差,对不?”   八皇子捏着拳头,低下了头,低声道:“阿娘,对不起,是孩儿无用。”   萧贵妃深吸一口气,仰着头,不让泪水滑落:“不怪你,不怪你!我的儿,不该怪你!是你的父皇,根本没想过把皇位传给你,怎么会给你机会证明你自己呢?”   萧贵妃突然站起身,走到八皇子身边:“告诉汀舟,将她研制的疫病之症带去扬州,我要让大周乱!彻底地乱!”   “你疯了,娘?”八皇子后退了几步,从小母后都是恬静温柔的,如今看着置若癫狂的她,心里感到深深的恐惧。   萧贵妃仰天大笑:“我是疯了,我疯了二十年。我萧家陪着我疯了二十年,才会南征北战,辅佐陛下打下这大周的江山。我的两个女儿都被嫁入突厥和亲,长女如月公主已经病逝,听闻死的时候衣不蔽体,全身都是伤痕。小女儿清和公主也被嫁入突厥,我对陛下依旧没有死心,我安慰着自己这是他的无可奈何。可昨夜,他怎么也不派你去赈灾,我就知道,他这辈子,从未爱过我,他只把我萧家当做他执掌大周江山的工具。”   八皇子站在一旁,看着悲愤的母后,深感自己的渺小与无力。   “放心,母后,孩儿一定会护着你。”八皇子抱拳跪在地上。   萧贵妃微笑着点了点头:“你天性醇厚,我只怕你日后狠不下心,必然不是那太子和九皇子的对手。”   八皇子还欲再说,萧贵妃只是挥了挥衣袖让他退了下去。   这个儿子,自己是清楚的。   从小被保护地太好,想要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萧贵妃沉吟着,看来自己必然要做这些什么了!   苏蔽在苏府越想越气,凭什么自己怀了太子的孩子,他就这么轻视自己?   她不由地想到梦境里的前世,太子对自己是那么呵护在掌心,纵然苏皖替他挡了一刀,他依旧抵挡着刺客,护着自己。   思索了半天,苏蔽闭上了眼睛,她想到了症结所在:   一切都怪自己太心急了!   就是因为自己急切向占据王妃主母的位置,所以急切地爬上了太子的床,急切地除去了苏皖。   现在想想自己是多么可笑!   若是再慢一些,让太子望着自己,得不到自己。   挑拨太子与苏皖的矛盾,让太子亲手休了苏皖,这一切将会是大大的不同了!   苏蔽撑着伏案,眼睛通红,憋屈地哭不出来。   一口恶气郁结在胸口,散不去,痛苦得很!   “不行!”苏蔽起身,“自己不好过,凭什么让苏皖那个贱人舒舒服服地做主母?不是忘记了过去吗,那让我告诉你,之前的殿下是如何折辱你的,可好?” 第52章   天气暖和了起来, 太子怕苏皖睹物思情,想起过去的种种,便主动提起要带她去做新的衣裳。   苏蔽已经在王府外蹲守了几天, 奈何这些狗眼看人低的侍卫就像驱赶苍蝇般驱赶自己。   此刻的她头发乱作一团,衣裳已经有些污渍,她摸着自己的孕肚,目露凶光, 全然没有往日的高雅与恬静。   突然, 她看到一驾华丽的马车驶离王府,微风吹开车帷幔,正是自己最嫉恨的那张脸——苏皖!   苏蔽低下了头,她摸着自己因为怀孕而有些水肿的脸,不禁后退了几步。   凭什么?   凭什么?!   自己辛苦怀胎数月,竟然还比不上那个无所出的苏皖?   寺庙里太子对苏皖殷切的眼神又浮现在脑海, 苏蔽捏着拳头,心里怒骂着:这天下的男人果然都一样, 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她不愿多想, 连忙坐上轿子, 让轿夫朝着马车追去。   苏皖坐在马车里,右手被身旁的太子紧握着, 整个人在太子宠溺的目光下, 浑身觉得不自在。   马车停了下来,太子先下马, 再将苏皖抱下马车。   苏皖蜷缩在太子的怀抱里,觉着四周的人都在看自己,脸红到了耳朵后更。   太子牵着苏皖,进了布庄。   老板是个熟练的裁缝, 热切地招待着太子和苏皖。   太子买下了所有新来的布料,老板自是用量尺帮苏皖量好身形,不停恭维着王妃容颜瑰丽,身形姣好。   苏皖腼腆地笑着。   老板拿了一件粉色的皮袄,递给苏皖:“王妃,这是前几日从西津刚来的袄子,刚好适合你的肤色。”   苏皖看到这粉色的袄子,立刻想到那天误闯入太子的书房,见他作画,那画上的女子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也是穿着这种粉色的皮袄,手执蒲扇,抬头浅笑。   姜沥的嘱托在耳边:“记着,模仿王妃的一切,让殿下把你当做王妃,在他对你毫不设防后,取了他的性命!”   苏皖去了铺子后的更衣房,穿上粉色的袄子,取下发髻上的发簪,头发如瀑布般散落下来。   她手执蒲扇,推开门,缓缓走进店里。   太子看到苏皖的那一刻,整个人愣住了,手中的茶杯跌落在地上。   “三郎。”   苏皖轻轻的一唤,似乎将太子的魂给唤了出来。   太子走向苏皖,用手拨弄着她的发丝:“皖儿!”   他紧拥着苏皖,仿佛回到前世。   前世,苏皖也是这般,每夜等着自己晚归。   甚至,一等就等到了天明。   那时候的王府,自己不甚在意。   因为知道,无论自己回去得多晚,都会有一盏油灯亮着,等着自己归来。   可后来,再也没有人等自己。   太子再也忍不住,低声抽泣起来:“皖儿,既然回来了,就再也不要走,好不好?”   苏皖听着这话,心间微颤。   她咬着牙,眉头轻蹙,她知道这句话不是对自己说的。   自己不是王妃!   自己只不过是一个替身,一个谍者。   而眼前之人不是自己的夫君,是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的杀父仇人!   “赵玄!”   门外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吓了苏皖一跳。   她抬眼望去:一个挺着肚子的妇人,披头散发,形容枯槁,面色蜡黄地走了进来。   太子松开苏皖,转身冷冷看着苏蔽:“你来这里干什么?我之前说得已经够清楚了,看来,你根本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   “哈哈哈!”苏蔽仰天大笑,手指着这铺子的四周,“赵玄,你好是厉害!这儿是我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我的发簪落在地上,你捡起给我,记得吗?”   太子嘴唇轻抿,一言不语。   “可你,如今竟然搂着这个女人,”苏蔽指着苏皖,轻抚自己的肚子,“我还怀着你的孩子啊!”   苏皖看着眼前痛哭流涕的女子,心中突然生出一丝愧疚,她松开了太子的手,可太子反而将她的手抓得更紧了。   太子眼神直视前方,抓着苏皖向马车走去。   “不许走!”苏蔽着了魔似的扑了上去,站在长安街的中央,对着四周的民众大喊,“我阿妹抢走了我的夫君,我的夫君将怀有三月身孕的我赶出了府中!”   苏蔽紧紧地抱着太子的腿,撒泼地喊着,世家贵女的骄傲和自尊碎了一地。   太子冷眼看着地上哭诉的女子,越看就越觉得厌恶!   曾经的白月光竟成了如今碗里难以吞咽的剩饭,让人恶心,远远隔着饭碗,便闻到一股馊味,让人反胃,让人作呕。   “滚!”太子一脚踹向苏蔽的肩膀。   苏蔽朝一旁滚了几圈,地上渗出一滩血。   “你怎能这样?她怀着的可是你的孩子!”苏皖再也看不下去,甩开太子,奔向苏蔽,将她扶起,关切道,“你没事吧?”   苏蔽下身痛得无法呼吸,她龇着牙,痛楚地吸着气,整个头皮发麻。   看清来人时,苏蔽只是觉得莫大的讽刺!   这个来自偏远西津的庶女,这个曾经接受自己施舍的小可怜。   如今,正高高在上,炫耀着她的幸福,这假模假样的关心,是在示威吗?   苏蔽瞪着苏皖,流下了红色的血泪。   “啪”的一声响,苏蔽狠狠甩了苏皖一个巴掌:“心机深沉的贱货!”   太子上前,苏皖连忙将他拉住。   她实在不想眼前这个大肚子的、痛苦至极的女人,再受什么伤害。   苏蔽忍着剧痛站了起来,指着苏蔽和太子:“你们记着,今日我收到的屈辱,来日必定百倍、千倍的讨回来!”   苏皖揪着衣袖,低下了头。   她突然觉得自己是个坏女人,一个破坏了别人姻缘的坏女人。   她不敢再抬起头,她怕看到那女子孤独又落寞的背影。   突然,她被身旁的人紧紧抱住,耳畔传来声音:“都过去了,她再也不回来打扰你,伤害你了。”   苏皖沉声问道:“她坏过你的孩子,想必也是你曾经深爱的女子。如果有一天你不爱我了,会不会像对待她一样,那么残忍地对我?”   太子的身子微颤,愣神片刻,最后说了句:“你和她不同,你是陪着我走过低谷的发妻。我知道你不愿意相信,那便让我用余生证明我的诺言。”   当天下午,陛下的圣旨就到了。   太子成了“晋州水使”,明日便要启程前往晋州,治理水患。   夜,苏皖躺在床上,回想着白日的种种,更加厌恶起太子。   对怀有自己孩子的女子,竟然这么绝情,完全是一个没有心的人!   她甚至猜想,之前的王妃也是被他害死的。   “嘎吱”一声,门被推开。   苏皖小声道:“姜沥,是你吗?”   “是我!”   “殿下?”苏皖起身掌灯,“明日不是妖起程去晋州吗?怎么这么晚还不睡?”   太子快步走向苏皖,吻了下去。   他的吻霸道又强烈,吻得苏皖无法呼吸。   “想你,睡不着。”   苏皖推开了天子,往后退了几步:“殿下,别这样!”   “我怎样?你是我的王妃,同床共枕不是应该的吗?”   “我身子不舒服。”苏皖小声道。   太子一脚将矮凳踹飞,他的脸冷了下来。   “你是不是根本不喜欢我?”太子将头瞥向一旁,问道。   “我,”苏皖咬着嘴唇,想着姜沥的话,她告诉自己,有时候要完成任务,一些事不得不做,比如献出自己的身子。   作为女谍,便不要想着贞操。   身子,便是女子最厉害的武器。   而女谍,更要将这个武器运用到极致。   “既然你不喜欢,那便算了。晋州,我一个人去便可,你留在府里好好歇息。”   太子说完,便要离去。   “殿下!”苏皖小跑上去,紧紧搂着太子,自己的胸紧贴着太子宽阔的肩膀,“奴家想你,奴家没有一刻不想你!只是白天把我吓着了,你答应奴家,会永远爱我。”   太子转身,眼里冒着星光,举起手,发誓道:“我赵玄定当好好待你!”   他抱起苏皖,向床上走去。   巨大的金丝楠木床摇晃了起来,苏皖讨好地迎合着太子。   昏暗的烛火下,苏皖的眼中闪着浓浓的水雾。   “我爱你,皖儿,答应我,永远别再离开我!”   汗水从太子的身上滴落在苏皖的腰间,亲昵地吻着她。   “明日,带我去晋州,可好?”苏皖抱着太子的后背,“我一天也不想和殿下分离。”   “当然,你不想去,我也要把你抓去。”太子兴奋地笑着,整个脸兴奋得厉害。   夜,猫头鹰“咕咕”地叫着。   听闻,看到鸣叫的猫头鹰,是要死人的。   苏蔽虚弱地躺在床上,脸色惨淡得煞是可怖。   “孩子保不住了,我女儿是否会落下病根?”苏夫人焦急地问道。   “胎儿太大了,以后再要有身孕,恐怕难了。”   苏夫人浑身一颤,她悄悄地看向自己的女儿:苏蔽没有一丝表情,只是呆呆地看着墙。   怎么办?怎么办?苏夫人险些晕倒。   一个女子,若不能有所出,无论嫁给谁,下场都是凄惨的。   “阿娘,我想出去走走。”   “那么晚了,你要去哪里?你能去哪里?好好歇息吧,身子已经败了,不可再坏了!”   苏蔽依旧静默不语。   苏夫人无奈,只能带着大夫离去。   夜深人静,苏蔽起身坐在妆台前,涂上胭脂,穿上白色的纱衣,戴上玉簪,悄悄离府,朝着八皇子府走去。 第53章   初春的风依旧有些冷。   夜, 乌云密布,阴沉得厉害。   苏蔽抬头,黑蒙蒙的一片, 没有一点儿星光。   她轻抚着小腹,强忍着下身传来的阵阵刺痛,提着灯笼,向八皇子的府上走去。   到了府前, 苏蔽拿起门扣, 又放了下来。   她轻咬着手指,脸色微红,转头离去。   可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   苏蔽转身,深吸了一口气,用力拍着门。   仆人揉着迷蒙的睡眼, 打开门,看到这曾经最受宠的侧妃, 浑身一颤。   苏蔽一身白衣, 矗立在门前, 在月光下,犹如堕入凡尘的仙子。   小厮不敢耽搁, 连忙跑去向八皇子禀报。   八皇子一听苏蔽来了, 抛下身侧的正妃,爬下床, 连鞋都未穿,跑到府门前。   苏蔽看到八皇子,瞬间红了眼,轻声唤了句:“冕哥哥!”   这一声轻呼, 让八皇子苏爽到了骨子里。   他似乎忘了之前苏蔽对他做的一切,走上前搂着她:“你回来了?!”   苏蔽小声抽泣着:“殿下,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这夜,苏蔽强忍着身子的不适,下身的巨痛,讨好地迎合着八皇子。   两个分别数月的人,谁都没有提及过去。   仿佛只要不提,那便不存在,过去的伤害便可以一笔勾销。   情场失意的苏蔽,夺嫡遇挫的赵冕,两个孤寂的人拼命亲吻着对方,仿佛要在彼此的身上找到些慰藉对抗人生的不遂。   春日的天总是亮得特别早,喜鹊在枝头鸣叫,苏皖望着铜镜中高贵出众的自己,心情格外好。   突然,心尖传来一阵抽痛。   她的脸色惨白,额头冒着豆大的汗珠,让身旁的婢女全部退了下去。   卷起衣袖,手臂的红线变得愈加长了。   姜沥端着茶走了过来,轻轻放下。   “我们还有多少的时间?”苏蔽趴在桌上,冷汗已经将她的头发湿透。   “约莫半个多月,若是殿下不死,死的就是我们。”姜沥叹道。   苏皖抬起头看着妆台上的铜镜,镜子里的自己是那样的明艳动人。   她不想死!   自己和太子本就有不共戴天的杀父之仇,就算没中蛊毒,自己也是要杀了她的。   “皖儿,梳妆好了吗?”   太子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苏皖连忙坐起身,整理了下发髻,娇声道:“三郎,可是要动身了?”   “不急,你慢慢弄。”   太子的声音极尽温柔,苏皖的心更乱了。   姜沥紧握住她的手,小声道:“没事,你可以的!”   苏皖点了点头,缓缓起身,打开门,阳光照在她的身上,一身青衫犹如随风摇曳的青柳,散发着勃勃生机。   太子的眼睛一亮,低下头:“快些走吧。”   他拉着苏皖,坐上马车。   马车里,太子揉搓着苏皖的手,抬眼痴痴看着她。   “等我治了水,便带你归隐江南。”   太子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苏皖心尖微颤。   她疑惑道:“殿下,这是何意?”   太子捏了捏苏皖的脸:“你都听清楚了,还要我再说一遍吗?”   “难道你要为我放弃这江山?”苏皖坐起身,问道。   “万里江山,不如你一人。”   说罢,太子便吻了下去。   他的吻是如此热烈霸道,吻得苏皖无法呼吸。   片刻后,太子才松开苏皖。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苏皖那有些红肿的嘴唇,嗤笑道:“这么不经啃,看来还是平日里吻少了。”   说罢,又将苏皖搂在怀里。   马车颠簸地前进,坐在太子怀里的苏皖却心烦意乱。   太子俊美的容颜,销魂的宠溺,都让她有些心神纷飞。   她甚至想,眼前之人若不是自己的杀父仇人,自己若是真正的王妃,哪怕拼了性命,也会飞蛾扑火般地选择和他在一起。   可是,这世上哪有这么多如果?   路途甚是遥远,苏皖在太子的怀里深深睡去。   醒来时,已经是深夜,马车停在了一间客栈。   这客栈甚是简陋,荒山野岭之处,有客栈已经实属不易,哪还有什么资格抱怨。   太子将苏皖抱下马车。   苏皖羞得脸色通红,连忙拍打着太子的手:“这里人这么多,快些放我下来。”   看到苏皖局促的模样,太子觉得有趣,本来打算放下,见她如此,太子反而抱着她走上了二楼的客房。   小二殷勤地将酒肉端到屋里,太子让苏皖快些吃饱,早些歇息。   姜沥坐在大堂的长凳上,大口喝着酒。   郭朗走了过来:“你喝酒的姿势倒是豪气,一点儿也不像戏班出身。”   “那你觉得我像哪里出来的?”酒过三巡,姜沥的眼睛冒着水汽,煞是有些诱人。   “专门出杀手的生死营!”   姜沥手中的酒碗险些没有拿稳,她又大喝了一口:“郭侍卫,我看你是入错了行,如果你去写话本子,你的戏一定很受戏迷喜欢。”   苏皖大口吃着饭,却发现太子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   她假装没看见,依旧自顾自地吃着。   可太子撑着脑袋,眼睛都不眨地望着自己吃饭,别提有多变扭了。   苏皖是在受不了,“啪”一声,将筷子拍在桌上:“你不好好吃饭,总盯着我干嘛?”   “没听说过秀色可餐吗?”   “那你永远不要吃,饿死你去!”苏皖抱着碗,转身,后背对着太子,啃起鸡爪。   连啃好几只,发现后面的人依旧没有半点动静。   苏皖实在忍不住了,转身,发现太子还是这么盯着自己。   “你从早到晚就盯着我看,还看不够吗?”   “我是怕饭菜有毒,让你先吃。看你这么有气力,应该是没问题了。”太子说完,便大口吃了起来。   “你!”   苏皖简直要被眼前这个皮厚又奸诈的男人给气死!   枉自己还觉得他爱极了自己,哪知道拿自己作人体银针?   苏皖刚想怒骂,突然听到太子说了声:“别动!”   “刷”地一声,两根箭从纸窗飞入,太子抱着苏皖滚落在地上。   他一个飞腿,踢灭了桌上的烛火。   门外没有一丝动静,看来守门的侍卫已经被屠杀。   突然,两个黑衣人从纸窗跳了进来,还没有站定,就被太子的两把飞刀插中喉咙。   “快!换上他们的夜行衣。”太子吩咐道。   苏皖来不及多想,连忙脱下衣服,穿上夜行衣,戴上面罩。   太子带着苏皖推开门,走了出去。遇到另外两个黑衣人。   “老三,老四,解决了里面的人吗?”   太子抽出长剑,一剑将两个黑衣人封喉。   郭朗大口喝着酒,似乎喝得太多了,有些醉,他抓着姜沥的肩膀,摇晃着:“我说,我说姜沥!你也老大不小了,是时候找个可靠的男人嫁了。如果找不到,我勉为其难收了你。”   姜沥懒得理这个醉鬼,她一进这个屋子,便本能地觉得不寻常。   愿只愿真的有埋伏,了结太子的性命。   太子取下面罩,仔细查探着黑衣人的样貌。   苏皖取出袖中的匕首,一步步走向太子。   握着匕首的手越来越紧,长长的衣袖下,是她微微颤抖的右手。   太子突然抬起头,看向苏皖。   苏皖心尖一颤,就在她准备刺向太子的那一刻,太子飞快起身,拽开苏皖,一个羽箭射了过来,射中太子的右肩,苏皖这才发现一个黑衣人藏在了房顶的悬廊上!   苏皖将手中的匕首飞了出去,直接刺穿黑衣人的喉咙。   太子的脸色发乌,嘴唇黑得可怕。   苏皖大喊:“快来人,快来人!”   郭朗被这大喊叫得瞬间清醒起来,他连忙跑上二楼,发现太子躺在地上不省人事。   苏皖扒开太子右肩上的衣服,发现他的伤口已经变黑。   “箭口有毒,郭朗,快去不远的镇上将大夫请来!”   郭朗快步离去。   苏皖将太子扶到床上,她点亮烛火,望着昏迷不醒的太子,眼里尽是担忧。   虽然心里无数次想过杀死太子,可这人马上就要死在自己眼前,苏皖的心就乱得厉害。   姜沥拍了拍苏皖的肩膀。   苏皖偏过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此刻什么也别说!”   郭朗很快将一个郎中带来,郎中看了看伤口,道:“这人中毒已深,怕是就不回了。”   姜沥终于松了口气,这任务总算完成了,自己和苏皖的蛊毒也可以解了。   “不可能!不可能!”苏皖大叫着。   她上前,撕开太子伤口的纱布,用嘴将太子伤口的毒血吸出。   “不可!”大夫上前劝道,“这样你也会中毒,而且救他的希望微乎其微。”   “就算微乎其微,我也要试上一试!”   她一口一口地吸着,又一口一口地将毒血突出。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苏皖的嘴唇已经乌黑发肿。   太子悠悠转醒,看到苏皖一个劲帮自己吸毒血。   他有些分不清这是今世还是前世。   前世,苏皖也是这般将自己的毒血吸出,救了自己一条命。   不过自己醒来的第一句便是:“苏蔽可有事?”   原来,是自己陪着苏蔽上山游玩,自己和苏蔽双双被毒蛇咬伤,自己虽斩杀了毒杀,却对苏蔽身子里的毒无可奈何,只有一口一口将她腿上的毒血吸出。   自己也中毒昏死过去。   苏皖见自己迟迟未归,带着人找上山来,将自己和苏蔽救回。   那时候自己中了双倍的毒,苏皖没有片刻犹豫,将自己的毒吸出,她却从此落下病根,每每到了夜里,便会不住地咳嗽。   而自己却嫌弃她太吵,从而分了房睡。   现在想想,自己前世都做了些什么事!   太子紧握着拳头,眼里尽是懊悔。   “殿下,你醒了?”苏皖微笑着,她眼底发黑,昏了过去。 第54章   苏皖的眼底乌青一片, 她颤抖着摸向太子的脸:“殿下,你可还好些?”   说罢,便晕了过去。   “皖儿!”太子抱起苏皖, 将她放在床上。   他揪起大夫的衣领, 命令道:“快些救她!”   大夫吓得跪了下来:“实在不是老朽不想救, 而是真的没见过这种奇毒。在这穷乡僻壤里, 医术高超的大夫少之又少。大人, 你最好快些去晋州, 那儿或许能有人能救夫人的性命。”   太子不敢再耽搁,连夜便赶往晋州。   南方的天, 雨水像下不完似的,绵绵的细雨敲打着马车, 也敲打着太子那不安的心。   马车颠簸地前行, 苏皖坐在马车里, 浑身冻得厉害。   “冷, 冷。”苏皖小声呢喃着。   太子紧抱着苏皖,将脸贴在她的脸庞,只企盼着快些到晋州。   马车外, 郭朗和姜沥穿着蓑衣, 骑着马, 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郭朗看了姜沥几眼, 道:“之前得罪了。”   姜沥回过神来, 微笑着摇了摇头:“没事儿。”   雨水从姜沥的帽檐滑下, 发丝散乱在脸庞,透着江南女子的别样风情。   郭朗一时间看傻了,连忙低下头,夹紧马腹, 向前方奔去。   太子抱着苏皖,不停地揉搓着她的双手。   奈何苏皖呼出的气冰寒得可怕,睫毛结出霜白的冰晶,乌黑的双颊下透着惨淡的寡白。   迷糊中睁开了眼,她疑惑地朝四周看了看,然后望向太子:“殿下,我们刚刚不是还在客栈里吗?怎么此刻却在马车里?”   “晋州水患严重,我得快些赶去。”太子搂着苏皖,不由红了眼。   苏皖低头浅笑,她轻抚着太子的手,呢喃道:“殿下,你为什么要为了挡下飞刀?或许,我根本不是你的王妃,只不过长得像而已。”   “你是!你就是!”太子嘶吼了出来。   苏皖的眼神黯淡了下来,她瞥向被微风吹起的帷幔:   车外绵绵细雨,看不见一丝星光,惨淡地如同自己的人生。   自己是一个没有过去的人,不知来自何方,亲人是谁,要去往何处。   只知自己的任务便是刺杀三皇子。   “莫怕,皖儿,马上就到晋州了,那儿有很多名医,定能医治好你身上的毒。”太子将苏皖楼得更紧了。   苏皖弯起嘴角,凄惨一笑,泪珠从眼角滑落。   太子愈是叫“皖儿”叫得亲近,苏皖的心便愈加痛上一分。   自己只是一个杀手,根本就不是他心心念念的王妃。   有好几次,她推开太子的书房,话都到了嗓子眼,可看到他真挚宠溺的眼神,又将口中的话吞了回去。   马车终于到了晋州。   如果说京都来晋州的路上是春雨绵绵,那么晋州的天便是暴雨倾盆。   漫天的雨水就像从天上倒下来般,淹没了行人的腰肢,百里的庄家都消失不见,看得见的只有流离失所的人们,或趴在浮木上艰难求生,或抱着尸体哭泣。   苏皖的脸乌青得厉害,整个人已经烧得有些糊涂了。   马车外的暴雨无情地敲打着车厢,轰隆作响。   马车里的太子紧紧地搂着苏皖,几夜没睡的他双眼腥红,胡渣布满下巴,透着些许狼狈。   到了晋州知府,郭朗撩开车帘,看到从前如神明般的太子如今跌落神坛,面对身重剧毒的苏皖,他无助地就像迷了路的孩子。   知府大人见到太子,诚惶诚恐,连忙拜见。   太子来不及多言,让刘知府将晋州的名医都请来,给苏皖医治。   临行前,太子半跪在苏皖的床前,深深地吻了吻她的额头,说了句:“等我!”   太子起身,深深看了苏皖一眼。   上辈子,出门打仗前,苏皖都会追到城门,送上福袋。可是自己根本不屑看这个冒充阿姐嫁给自己的女子。   毕竟一个人黏了自己十年,赶都赶不走,怎么可能会在意呢?   可如今,这个人为了救自己命在旦夕,当真是看一眼,少一眼。   “殿下,晋州西河的口岸已经决堤,若是再填补不上,晋州的百姓可能撑不住了。”郭朗小声提醒道。   太子点了点头,向姜沥道:“你留下好,好生照看苏皖。”   “诺。”   磅礴的洪水在倾盆的大雨下显得更加狰狞与恐怖,太子穿着蓑衣来到堤坝,看到一群官兵扛着沙袋冲向决堤的口岸,可是人还没到决堤口,就被汹涌的洪水给冲走了。   “让他们全部停下。”太子吩咐道。   一个小将担忧道:“可是洪水越来越大,若不及时封住决堤口,死伤的人只会越来越多,陛下怪罪下来,大家可都要掉脑袋。”   “那你去扛沙袋。”   “这,这,”小将双手抱拳,额头上瞬间布满汗珠,脸憋得通红,一时间不知道如何说下去?   “怎么,不愿意?”太子轻笑,“明知道这是去送死,为了自己的丰功伟绩,就视别人的命为蝼蚁?”   “属下该死!”小将跪在地上。   “立刻将所有士兵召集,全员原地待命!”太子正色道。   近一千人站成了方队,他们中有的依旧在颤抖,有的已经漠然。   战场之上,军令如山,就算明知道是死,也义无反顾地冲过去。   “这洪水,堵是堵不住了。”   太子的一句话,让士兵心里七上八下,可依旧鸦雀无声。   “一起彻夜赶工,挖一条渠将洪水引向台江。”   太子很清楚,上辈子便是这样轻而易举地治理好了洪水。   那时候,苏皖伪装成民兵悄悄跟着自己治水,可如今,如今!   太子深吸了一口气,抬起眼,望着烟雨蒙蒙的青天,强忍住泪水,带领士兵们穿着蓑衣,挖渠引水。   刘知府将晋州所有的名医都请了过来,他们给苏皖诊脉后,大都摇了摇头,说是毒已经进入五脏六腑,救不回来了。   姜沥浑身一颤,她紧紧抓着苏皖的手,烫得惊人。   她的心彻底地乱了。   如果先前担忧苏皖,是因为怕她死了,自己便杀不了太子,完不成任务。   那么现在,她至少真的将苏皖当成了自己的姐妹,那自小训练的冷硬心肠竟会有些难过。   刘知府摔碎了汤药的碗,大骂名医为废物!   “阿姐,阿姐!”苏皖悠悠转醒,她的面色透着异样的粉红,人也变得异常有精神。   姜沥连忙走到床前,紧紧抓着苏皖的手:“我在这,有什么话,快些说。”   苏皖看了看四周,姜沥让刘知府带着下人退下。   “对不起,阿姐,我没有完成任务,还拖累了你。”苏皖不住地咳嗽,咳出了暗黑色的鲜血。   姜沥红着眼,不住地摇头。   “我是个没有过去的人,我怕黑,怕一个人。我也不知何时爱上了殿下,纵然我知道自己只是一个替身,可他把我当成王妃的时候,我真的,真的没有办法下手。”   姜沥轻搂着苏皖,拍着她的背,安慰道:“别多想,好好休息。”   她不知该如何安慰,一些话到了嗓子眼,却开不了口。   她多想告诉苏皖:你不是替身,你就是王妃!   “是不是觉得我特别没用?身为一个谍者,却爱上了刺杀的对象?”苏皖抬起朦胧泪眼,望着姜沥。   “不是的!”   苏皖凄惨地笑了笑:“我只是太缺爱了,纵然你们告诉我殿下是我的杀父仇人,纵然我千百次地想下手杀了他,可是最后,总是下不了手,反而救了他。”   姜沥安慰着苏皖睡下,走到院外,接到信鸽,取出竹筒内的信纸,竟是让自己去城西将医女汀州带入知府。   洗梧宫内,萧贵妃优雅地躺在贵妃椅上,斜着眼看着跪在地上的八皇子:“汀州已经派去晋州了吗?”   八皇子点了点头。   “很好!看来马上血疫症马上就要在晋州蔓延了。”萧贵妃的眼中冒着兴奋的光芒,她站起身走到八皇子身前,鄙夷地看向他。   “听闻,已经被你休了侧妃苏蔽又被你收入府中?”萧贵妃冷声道。   八皇子点了点头。   “难道你忘了吗?当初她看三皇子又被陛下重用,是怎么背叛你,让你出丑被陛下禁足,皇儿,这些你都忘了吗?”   “可,这些都过去了,蔽儿已经知错了。”   萧贵妃扶了扶额头,挥了挥手:“你先回去吧。”   八皇子走后,萧贵妃险些瘫倒。   老嬷嬷上前,扶住萧贵妃:“娘娘息怒,一个小小的侧妃,应该掀不起什么滔天巨浪。”   “你真的以为我是怕那个苏蔽?”   老嬷嬷静默不语。   “我是怕,怕我的皇儿,他这样的心软,日后就算登上了大统之位,也难以坐稳!”   “娘娘打算如何?”老嬷嬷问道。   萧贵妃目露凶光:“你且瞧着吧。”   姜沥撑着油纸伞,来到晋州城西,看到一位身穿白衣的女子,正在粥棚里给人看病抓药,而一旁的两个婢女则是在施粥。   姜沥缓缓走进那白衣女子,福身道:“阁下可是汀舟?奴家收到书信,说是姑娘医术高超,定可医治好我家王妃。”   汀舟写着方子,头也没抬,轻轻说了句:“请去后面排队。” 第55章   太子带领着将士挖了三天三夜的渠, 终于将洪水引到了西江。   此刻的天空已经放晴,暴雨似乎看到了大势已去,便偃旗息鼓般地消失离去。   太子的脸惨白地可怕, 眼角透着疲惫的乌青, 他不敢再耽搁, 连忙翻身上马, 向晋州知府奔去。   潮湿温暖的春风从耳畔呼啸而过, 他紧抓着缰绳的手微微颤抖, 心里不停地祷告,希望刘知府请来的晋州名医能医治好苏皖的毒。   烈马一路飞驰, 终于到了知府。   太子跳下马,手刚触碰到门, 又缩了回来。   他捏着拳头, 眼角微微泛红, 深吸了一口气, 终于扣响了门。   门童见到太子,连忙将他迎了进去。   太子不敢多问,径直走向苏皖的屋子。   整个屋子暗沉沉的, 透着浓浓的死气。   太子提着气, 缓缓走了进去。   清晨的阳光还没有完全照进来, 苏皖的脸透着诡异的潮红, 她似乎感觉到了来人, 便虚弱地睁开眼。   见到太子, 苏皖虚弱地撑起身子,低声呢喃了句:“殿下!”   这一声“殿下”,不知饱含了多少思念,让太子的心也跟着发颤。   “好些了吗?”太子问道。   苏皖抬起朦胧的泪眼, 强打起精神,微微颔首。   太子坐在床边,紧紧地搂着苏皖,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他轻抚苏皖的发丝:“累了,就躺下休息。”   “不,今儿天气格外好,我想出去走走,你且等等我。”   苏皖挣脱出太子的怀抱,蹒跚着身子走到梳妆台前,她低着头,不敢看镜子中的自己。   双手颤颤巍巍,可怎么也扭不开胭脂盒。   太子走到苏皖的身前,帮她扭开胭脂盒,取出眉笔和胭脂。   苏皖轻轻喊着胭脂,太子则在一旁帮苏皖画眉。   看着铜镜中自己又短又粗的眉毛,苏皖被逗笑了。   太子将苏皖背在身上,推开门,走向草地。   阳光洒在苏皖的身上,惨淡的脸蛋终于恢复了些血色。   她搂着太子的脖子,贪婪地嗅着他身上的味道。   那混着汗水,带着血腥的雄性味道让苏皖全身瘫软,此刻的她就想化作一条青蛇缠绕在太子的身上,永不分离。   太子背着苏皖,一手反抠着她的腰,一手踩了朵芍药递给她。   苏皖接过红得刺眼的芍药,一时间有些恍惚。   她愣神地望着太子,目光虔诚又火热,就像吐着红芯子的青蛇。   “快些,就在前面。”   姜沥脚步匆匆,领着汀舟推开院门,只见苏皖虚弱地趴在太子的背上,神情甜蜜又幸福。   汀舟提着药箱,双眉紧蹙,走到苏皖身前,右手的食指搭在她的脉上:“毒入五脏,快将她扶到床上平躺。”   刘知府这时也赶来了,指着汀舟向姜沥问道:“你带这么个乳臭未干的丫头来作甚?年过半百的晋州名医也束手无策,莫要让江湖骗子给骗了!”   “如果我是你,此刻就闭嘴!王妃被就好了,大家都平安无事,否则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你。”姜沥怒斥道。   太子无心理会他们的争吵,跟着汀舟来到厢房。   汀舟从腰间取出银针,让丫鬟拿来一壶烧酒。   她褪去苏皖的衣服,用棉布沾着烧酒将苏皖全身擦了个遍。   “你这是要干什么?”太子不安问道。   汀舟轻蔑地看了太子一眼,并未回答。   她双手举着银针在烛火上晃了晃,又喷了口烈酒,变向苏皖身上的大穴刺去。   苏皖似乎恢复了些知觉,轻声哼了几句。   声音太小,太子没有听清她说什么。   苏皖的大穴冒着黑血,空气中弥漫着腐烂的腥臭。   汀舟又从袋子里取出蜈蚣和毒蝎,放在苏皖的大穴上,这些毒物尽情地吮吸着毒血,身子也膨胀了起来。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苏皖的烧退了下去,大穴伤口的血也变成了鲜红色。   汀舟将毒物收回了腰间的袋子,写了一个方子,递给太子:“按照上面的方子,一天煎三次,十天便好了。”   说罢,汀舟便翩然离去。   姜沥守在门外,汀舟经过她身旁的时候,朝她点了点头。   姜沥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下,不为别的,只是因为苏皖终于得救了。   她仰天苦笑,一时间不知道救活苏皖是对是错。   有时候,其实死了更好。   活着,反而更残酷。   犹如苏皖,她活着,就要杀死她最爱的人,否则就得死!   夜,黑压压的乌云遮住了漫天的星辰,看不见一丝光亮。   暗淡的烛火下,太子坐在苏皖的床边,细细打量着她的容颜。   突然间,外面惊雷阵阵,太子想起前世苏皖最怕打雷,每回打雷她便钻向自己的怀里。   那时候的自己只是觉得她矫情,冷硬地将她推到一旁。   太子紧紧捏着拳头,咬着牙,强忍着泪。   他突然觉得自己错过了好多,好多!   褪去上衣,太子爬到床上,紧紧地搂着苏皖,呢喃道:“不怕,我永远陪在你的身边。”   太子动情地亲着苏皖,他浑身颤栗,亲得小心翼翼,先是卑微地轻轻轻吻苏皖的额头,后来呼吸越来越急促,越来越无法控制自己,捧起苏皖的脸吮吸起来。   苏皖做了好长的一个梦,梦里一个小狗亲昵地舔着自己的脸。   她睁开眼,轻声呢喃了句:“殿下。”   这声音更是让太子欲罢不能,他抱着苏皖,将自己这些天的思念和害怕狠狠发泄出来,木床摇晃,烛影摇曳。   天空终于放晴,洪水也退了。   百姓锣鼓滔天地庆祝着,刘知府更是请来了戏班,大唱三天三夜。   苏皖整理好了行装,准备回京都了。   姜沥总觉得有些不对劲,门主救活了苏皖,又派了一名从未见过面的医女来到晋州,直觉这件事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这天,艳阳高照,太子将苏皖扶上马车,自己骑着马,缓缓离开晋州。   太子的心跳得厉害,按着前世的记忆,治好了水患,回到京都,父王大肆嘉奖了一番,总算是走出了被废黜的阴影。   可不知怎的,自打今早醒来,眼皮便跳得不停。   就在快要走出晋州城门的时候,刘知府骑着马奔来过来。   他勒住缰绳,翻身下马,跪在地上:“殿下,城里爆发了疫症,村民们七孔流血而死,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煞是恐怖!” 第56章   马车里, 苏皖的身子一颤,她望向姜沥。   姜沥摊着手,一脸无辜的表情。   苏皖的心砰砰直跳, 疫症一旦爆发, 死伤必定无数。   难道门主为了将殿下置于死地, 竟然不惜发动疫症?   苏皖的额头冒出点点汗珠, 手抠着马车的门框, 指尖泛白。   她透过帷幔, 看见太子嘴唇轻抿,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郭朗, 你先护送王妃出城。”太子吩咐道。   “不要!”苏皖掀开帷幔,抬眼望向太子, “殿下, 来是一起来的, 走也要一起走。”   “晋州太危险了!”   “奴家一天也不想离开殿下。”苏皖深吸一口气, 双眼含着泪,悠悠道。   一天也不愿意离开?   太子有些恍惚,前世的苏皖将这句话不知说了多少次。   前世的她, 伪装成小兵, 追着自己来到了战场。   发现她时, 她也是说了这句:“奴家一天也不想离开殿下。”   “殿下?”苏皖又轻轻唤了句。   太子回过神来, 深深忘了苏皖一眼, 道:“想留下便留下吧。”   马车回到了知府的院子, 太子连忙赶去处治疫症。   关上了房,姜沥抓紧苏皖的手:“你到底要干什么?血疫已经爆发,留下来,只会死!”   “难道, 我们离开,就能活了吗? ”   姜沥放开苏皖的手,后退了几步,双手垂下了,定定看向苏皖。   “门主发动血疫,大家估摸都活不了了。我会杀了殿下,然后自尽。你拿着殿下的首级快些回京,换取解药。”苏皖转身,低声道。   “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把唯一活下去的机会给我?”   姜沥抬起头,不让自己的泪水落下。   生死营长大的她经历了太多尔虞我诈,为了活下去,什么事都干过。   算计一切的她听到苏皖这么说,此刻只为自己羞愧。   苏皖走向姜沥,抚摸着她的发丝:“你一直在催着我完成任务,我知道,你是为我好。记着,找个机会离开生死营,然后和一个喜欢的人在一起,好好生活。”   姜沥红着眼睛,她不怕别人用刀子捅她,身上的疤痕已经无数,可是她怕,她怕别人对她好!   苏皖句句暖心的话犹如一把把冷箭,刺着姜沥的心,她抱着苏皖:“我们都能活下,都能的!”   汀舟望着一批批倒在地上,苟延残喘的人们,扬了扬眉,内心不住地窃喜。   一群卑微的蝼蚁,活着也是浪费空气罢了!   这场洪灾,她见过太多太多的父子反目,弟兄相残。   为夫的抛弃妻女,独自求生。   为妻的不等夫君死去,便为了一口粮食,匆匆改嫁。   这个世界,哪有什么情?哪有什么道?   既然这个世界无情无义,便用一场血疫毁了去,岂不是更好?   “汀大夫,快救救我们,救救我们!”   一个又一个烧得已经有些糊涂的病人爬到汀舟的身旁,抓着她的衣裙,祈求着。   汀舟手捧药碗,俾睨着底下如蝼蚁般的疫人。   她忘不了,洪水泛滥,自己施粥看诊时,这些人是怎样的一副讨好嘴脸!   三皇子疏通沟渠,引得洪水褪去后,同样是这群人,要将自己赶出看诊的院落,说是占了他们的地方。   现在有求于自己,又爬着过来讨好。   这些薄情寡义的人们,有什么资格活在世上?   “汀大夫,救救我们!”病人们喘着气,身上蔓延着红点,急切地祈求着。   他们就像快要溺水的人,血疫让他们的肺痛得生不如死,每呼吸一口空气都痛。   “不怕,喝下这碗药,你们就舒服了。”汀舟轻轻地笑着,她从药桶里舀出汤药,分给病人。   病人喝下汤药,觉得舒服不少,肺部刺痛的感觉消失了,身上的红点也淡了。   他们恢复了气力,起身不住地感谢汀舟,却决口不提银子的事。   汀舟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讽刺的笑了笑。   太子带着郭朗跟着病人,来到了一座偏僻的小院,见到汀舟,终于松了口气。   他抱拳道:“这血疫之症可有救?”   “大人莫要担心,这并不是血疫,不过是有些像的血热罢了,大家服用了我开的药,症状已经消退了。”   太子看到一屋子的病人服下药后,身子好了许多,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苏皖喝了的药,毒已经去了,但是整个人有些虚弱,不知姑娘可否再去府上诊治一番?”   汀舟望着满屋子的人,面露难色。   太子直言道:“不急,你先给这些血热的病人问诊。”   晋州知府内,苏皖见太子迟迟不归,焦急地在院里踱步。   姜沥已经收拾了包袱,月光下,她坚毅的脸庞突然变得柔情起来。   “你快些走,若是疫情爆发封城,就走不了了。”苏皖催促道。   姜沥不敢耽搁,趁着夜色策马奔出了晋州。   汀舟跟着太子来到了晋州知府,苏皖见太子平安归来,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跑上前紧紧地抱着太子。   “咱们快些离开吧!殿下,若是血疫,晚些可就走不了了!”苏皖双眼含泪,她自知时日无多,只想最后的时光和太子好好过活。   “若是血疫,就更不能走了!”太子紧紧地抓着苏皖的手,“不过放心,汀大夫说这是血热,很快就会治好。”太子安慰道。   “汀大夫?”   太子招了招手,一个身着灰黑衣裙的女子走了过来。   苏皖本能地抓紧了太子的手,心底微微发憷。   “殿下,王妃体内余毒尚未清楚,我还要再施银针,还望回避。”   苏皖微笑着,任由汀舟将她扶到房内。   汀舟一关上们,苏皖再也忍不住,低声怒喝:“你到底要做什么?难不成为了完成任务,你要整个晋州,乃至整个大周的人民和你陪葬?”   汀舟轻轻一笑,拿出银针:“王妃莫要动怒,否则急火攻心,体内的余毒发作,就算是大罗神仙,也回天乏术。”   苏皖咬着嘴唇,气得一言不语。   汀舟将银针插在苏皖的穴位上,在她耳边低语:“没错,是我刨开了三百年前的古墓,将血疫死亡之人的骨头给偷了出来,磨成粉末,洒在粥里,那些排队等着施粥的人们,他们怎么写想不到,等了许久的热粥不过是送他们上路的穿肠药!”   “你疯了!”苏王猛地一推汀舟,奈何毒气攻心,险些晕倒。   汀舟讽刺地笑了笑:“若是怕,可以离去,殿下爱极了你,怎么会让你涉险?”   “我不走!”   汀舟的眼睛微微悸动:“为何?”   “我的任务是殿下,他没死,我走不了。”   “那么,你的任务恐怕很快就完成了!”   皇宫内,萧贵妃命人将苏蔽抓来,砍去双脚双手,关在了地下室。   随即,又见了一个来自晋州,身上长满红点的灾民。   当晚,便命人将那来自晋州的妇人埋在了深宫。   深夜,她端了一碗鸡汤,涂上魅香,走到御书房,给陛下请安。   皇上本是劳累烦闷,喝了鸡汤,突然无止境的欲望在心底蔓延,当晚便搂着萧贵妃翻云覆雨起来。   清晨,萧贵妃回到自己的寝宫,看着手臂上的红点,满意地笑了。   她红着眼睛,看着天边金色的云彩。   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老嬷嬷禀报八皇子闯入寝宫,说是要带回苏蔽。   萧贵妃戴上面巾,让八皇子跪在殿外。   八皇子低声问了句:“母后,你把苏蔽怎么了?”   萧贵妃斜着眼睛瞪着八皇子:“我砍了她的四肢,关在一处地下室,每日命人给她喂食猪油拌饭!”   “母后,你怎能这样?苏蔽她并没任何过错!”   “她有!让你变得妇人之仁,就是她最大的过错!”   萧贵妃看着八皇子咬牙颤栗,忍不住劝道:“你且记住,你的锦绣前程,是你母后,是整个萧家赌上所有的前程换来的,不可为了一个女子,而昏了头脑!”   萧贵妃终究不忍,又说了句:“三日后我和你父皇都会薨逝,记得带着萧家的军队平反动乱,接掌大周!”   八皇子浑身一颤,什么三日,什么薨逝,这些词让他满脑子发翁。   他颤声问道:“母后?”   “立刻带着萧家的军队守着皇宫,不能放走一个苍蝇!”   八皇子不敢怠慢,匆匆离去。   皇上醒来的时候,被自己全身的红疹子吓出一身冷汗,背上一块一块的发痒溃脓,他招来太医,太医跪在地上,说是血疫,实乃不治之症。   顷刻间,陛下仿佛老了十岁,他一言不语,推开门,走向凤溪宫。   萧贵妃换上一身红衣,插上金簪,戴上红花,整个宫殿都点上了血红的烛火。   “嘎吱”一声,皇上推开宫门,指着萧贵妃:“是你,这一切是不是都是你做的?”   萧贵妃放下手中的眉笔,站起身,转身走向陛下。   “姚皇后一步一步辅佐你登上皇位,等来的是什么?一杯毒药和太子无止境被利用、迫害。”   偌大的宫殿只剩下萧贵妃和陛下两人,萧贵妃每一句话都像一把把刀砍向皇上的心。   皇上一巴掌打向萧贵妃:“你胡说些什么,你也配和姚皇后比?她是我的发妻!”   萧贵妃摔倒在地,金簪和玉珠散落一地,她红着眼,散落着发丝,望向皇上:“我怎么不配?若没有我萧家,你如何能登上这九五至尊的宝座?”   “所以,你就这么对郑?”   萧贵妃冷笑一声:“我不是姚皇后,她为了太子,可以忍气吞声喝下毒药,那是因为她那愚忠的兄长和胆小的老父!我萧家可不是姚家,你想让我的八皇子一辈子做个可有可无的废物?告诉你,想也别想!”   “你,你!”皇上气得一个字也说不出。   突然,寝宫的门别人从外面锁上。   萧贵妃挥舞着衣袖,打翻了红烛,再跳了一曲“惊鸿舞”。   那是第一次见到陛下跳的舞。   她不知自己怎会爱上这么个冷血的男人。   陛下跑到窗台边拼命地求救。   而萧贵妃在漫天大火中旋转跳舞,仿佛回到了自己二十岁的时节,漫天如火的枫叶,遇到了那个剑眉星目的少年郎。   “陛下,臣妾终于永远和你在一起了。” 第57章   汀舟将苏皖体内的残毒除去, 又喂了她一枚清心丸,施施然道:“觉得怎样?”   苏皖扶了扶额头,之前有些沉重、眩晕的脑袋终于清醒舒服了。   她看向汀舟, 冷冷道:“为何要救我?”   “医者仁心, 自然是要救的。”   苏皖蹭地站起:“那你为何又炮制出血疫??你应该知道这样会害死多少人!”   汀舟并未答, 而是收起了自己的药箱。   她的手停顿了片刻, 抬起眼:“这些人该死!”   说罢, 便悄然离去。   过了三天, 人们仿佛还来不及享受治理洪水的喜悦,就进入了巨大的不安之中。   晋州的城门已经被封死, 任何人不得进出。   城里不知不觉流言四起,说是晋州爆发了瘟疫, 留在晋州只有等死!   人们来不及收拾包袱, 纷纷涌向城门。   满身都是红点的人踩着凌乱的脚步, 口吐鲜血, 不停地拍打着城门,就算是死,也要死在晋州城外。   太子焦躁不已, 找到汀舟, 问她是否有了结果, 到底是血热之症还是血疫之症?   汀舟叹了一口气:“殿下, 恕我眼拙, 这是血疫。”   “染上的人, 可还有活路?”   汀舟摇了摇头:“染了这病,一般三天暴毙,最多撑不过七天。不过我这儿还有一个药丸,是当年祖师奶奶研制的, 也是她终结了血疫的蔓延。可惜药方失传,也只剩下这一颗药,只能救一人。”   太子拉了拉自己的衣袖:“这枚药丸,我可以重金买下吗?”   汀舟将药丸递了过去:“你是殿下,我当然可以给你。”   太子将汀舟带往知府的后院,让她给苏皖看看身子。   汀月把了会脉,沉声道:“无碍,王妃的身子差不多复原了。”   太子点了点头,递给苏皖一个药瓶,轻声说了句:“这是调理身子的补药,你吃了。”   苏皖接过药瓶,拿出药丸,散发的丝丝香甜让她心旷神怡,可又有股不安在心头蔓延开来。   “殿下!”汀舟忍不住提醒道,“你可是想好了。”   太子没有理会她,给苏皖递上一杯茶。   苏皖觉得有些不对劲,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在太子的催促下,她就着茶水把药丸吞了下去。   苏皖见太子紧捂着袖口,神色有些怪异,便冲上前,撕破太子的袖口,满手臂的红点让她身子一颤。   “殿下?”   顷刻间,苏皖脸色惨白,跌坐再地上。   她抬眼看向太子:“你怎么会?怎么会染上……”   “血疫”两个字过于残忍,苏皖支吾了半天,也说不出口。   豆大的泪珠从苏皖的眼角滑落,她当然明白这红点代表着什么。   血疫之症,三日若得不到救治,便会高烧烧坏五脏六腑,腹泻痛楚而死。   “你在想些什么?汀大夫看过了,根本不是血疫症,只是普通的皮肤病罢了。”太子抽回自己的手,“你准备下,深夜我送你出城,去京都等我。”   太子将苏皖扶起,深深看了她一眼,便快步离去。   苏皖望着太子的背影,一时间险些站立不稳,连忙依靠在门边。   天空的乌云逼近,压得苏皖喘不过气。   “这世上最后一枚血疫症的解药给你吃了,我真不明白,你凭什么让殿下牺牲自己救你!”汀舟咬牙切齿道。   “怎样,才能救殿下?”苏皖紧抠着门框,眼一直盯着太子离去的方向。   “得了便宜还卖乖?难道你没听清楚?这世上最后一枚解药被你吃了,你是杀死殿下的凶手!如果不是你,殿下本可以活下来!”   苏皖猛地转身,紧抓着汀舟的肩膀,掏出匕首抵到她的喉咙:“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的,快说!”   汀舟落下一滴泪:“血疫症,无药可医。”   “咣当”一声,苏皖手里的匕首落在地上。   无药可医!   无药可医!!   这四个字就像一阵阵惊雷,将苏皖的脸色震得如十二月的雪,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春雨绵绵,在死寂的夜里无声飘落。   往日,城里的人们总要跳大神,弄篝火,祈求上苍:初春风调雨顺,秋收时有个好收成。   可如今,晋州满城都是全身布满红点,烧得不省人事的病人。   一大群病人挤在城门口,哭着喊着要出城。   太子穿着蓑衣,骑着马,运送一车的粮草,来到城门口。   “殿下来了!”   “殿下!”   一群百姓跑到太子身边跪下:“殿下,你这是要离开?要放弃我们?”   “你就让我们走吧!我们中有人还未染病,出去还有一线生机,留下来只有死路一条!”   “殿下!我只是路过晋州,家乡在千里之外的崇州,我媳妇还怀着身孕等着自己。”   百姓们七嘴八舌地求着情,只是为了让自己活着出去。   苏皖在粮草堆里,口被粗布堵住,双手手脚被捆得严严实实。   她透着缝隙看着太子:雨水从他菱角分明的脸上滑落,他只轻声说了一句:“我不走!汀大夫正加紧研制血疫的解药,若是败了,我与你们一起葬身晋州。为了大周的百年基业,为了城外的黎明百姓,还请各位见谅。”   刹那间鸦雀无声,金贵的太子竟然愿意和自己死在一起,这些对于晋州的城民来说是不可想象的。   他们让出了一条道路,太子骑着马,望着四个士兵将一马车粮草退出城门。   在城门合上的一瞬间,苏皖呜咽地哭了起来。   她不怕死,她只是怕孤独地活着。   原本打算和殿下死在一起,可上天为什么连这么一个小小的心愿也不让自己实现?   士兵将苏皖推到一个空旷的地带,突然间一个黑影闪过,利落无比的快剑顷刻间一剑封喉,四人轰然倒塌。   苏皖只是听到外面几声惨叫,直到那人点燃火折子,才看清竟是姜沥。   “你怎么没走?”苏皖讶异道。   “我离开晋州没多久,就听说晋州封城了。猜想可能出了大问题,便守在晋州门口,里面真的爆发了血疫?”   苏皖点了点头。   “那太子?”   “也染病了。”苏皖闭上眼,无力地说着。   “太好了!”姜沥拥抱着苏皖,“我们总算能完成任务,可以活下去了。”   苏皖失神地坐在一旁,姜沥则是挖了个土坑,将四名士兵埋了起来。   姜沥看苏皖精神不太好,便带着她到一个巨树下睡下,等天亮了再赶路。   一整夜,苏皖都被梦魇缠着,醒来时轻声唤了句殿下,才发现,身旁空无一人,只有姜沥在不远处站着。   这时,一个青衫女子从不远处走来。   苏皖机警地翻身站起,姜沥则拔出佩剑:“来者何人?”   青衫女子背着草药,作揖道:“两位女侠,我只是游荡江湖的医者,听闻晋州爆发了疫症,便来看看。”   “那可是血疫症。”苏皖提醒道。   青衫女字微微颔首:“家父曾经说过,血疫乃血热之极,并非不可医治。只是还需要一味草药——兰雪草,它就长在西山的峭壁上,需要武功高强之人摘取。”   “我可以!在哪?快带我去!”苏皖来不及多想,抓着青衫女子奔向西山。   姜沥则沉默不语地跟在她们的身后。   “姑娘来自何方?”苏皖问道。   “神医谷。”   “为何出谷?听闻神医谷的谷主立下门规,所有门人不得出谷。”   青衫女子深吸一口气:“此事说来话长,有一个善用毒药的弟叛谷出逃,这疫症多半与她有关。我也是听了爹爹的命令,出谷收拾残局。”   苏皖紧紧抓住青衫女子的手:“那就拜托了。”   不一会儿,便到了西山,她们爬到半山腰,望着一片深蓝色透着冰晶的花朵,苏皖问道:“这可是蓝雪草?”   “不错,它阴寒致极,是血热疫的克星。”   苏皖转身,抓着姜沥的手:“我想救他。”   姜沥深吸一口气:“他活,我们就得死,对不住了!”   苏皖还没反应过来,只见姜沥拔出剑刺向青衫女子的心窝。   青衫女子倒在血泊中:“快,只有这药草才能救人。”   “你这是干嘛?这般行尸走肉地活着,没有一点温暖的活着,和死有什么区别?你爱过一个人吗?你想过为别人牺牲自己的生命吗?你活着,还不如死!”苏皖怒喝道。   “我只想活下去,我只知道,要活下去,太子就得死!要让太子死,眼前这个女人就不能活。而你,别逼我!”姜沥手握着剑柄,声音透着一丝冰冷,就像冰山里的雪狼,没有一丝温度,有的只是无尽的杀戮。   苏皖抽出腰间的软剑:“姐姐,无论怎样,你都是我的好姐姐。只不过,我欠太子一条命,等救活了她,我会陪你一起死。”   山间的粉色樱花漫天飞舞,苏皖脚踩巨石,飞身攻了上去。   姜沥一个翻身,踢飞了苏皖手中的剑,从空中落下,脚踩在苏皖的肩头,压得她跪落在地:“妹妹,我也一直把你当成我的妹妹。别忘了,你的功夫是谁交给你的?别逼我,真的别逼我。”   倒在血泊中的青衫女子突然睁开眼,向姜沥吹了一根毒针,姜沥瞬间觉得力气全无,跌落在地上。   “快去采草救人!” 第58章   苏皖不敢耽搁, 背起青衫女子身边的竹篓,足尖点地,朝着半山腰奔去。   半山腰的风透着丝丝阴寒, 苏皖将系着铁钩的麻绳扔到峭壁上固定住, 然后把绳子另一端死死捆着自己的腰间。   她深吸了一口气, 向悬崖峭壁上爬去。   风越来越大, “轰”的一声, 电闪雷鸣, 苏皖一下子没踩稳,整个人向下滑去。   她弓起手指, 使劲拽住麻绳,才堪堪定住。   低头望了望脚下, 碎石向下滚落入深不见底的漆黑山谷中, 听不见一丝回响。   苏皖颤抖着身子, 额头布满汗珠, 她闭上眼,祈祷着: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城里血疫蔓延, 就让小女子摘回兰雪草, 拯救百姓吧。   片刻后, 苏皖小声说了句:“如果能救回太子, 奴家就算是死, 也了无遗憾。”   苏皖咬着咬, 目光坚定地爬到半山腰,将晶莹剔透的兰雪草采入竹篓里,然后快速下山。   她用力地飞奔着,风吹乱了她的发丝, 雨水打湿了她的衣裳,也全然不顾。   来到青衫女子的身边,扶起青衫女子:“我们快进城救人!”   青衫女子摇了摇头:“我的心头受了重创,就算是大罗真仙也就不活了。”   说着,她将一枚深紫色的圆玉递给苏皖:“你快进城,将兰雪草和这块玉送给里面的医女。”   “她会救人?你知不知道,这血疫就是她发动的!”苏皖几乎是嘶吼出来。   青衫女子点了点头,告诉她:“回头是岸。若是要下地狱,我替她受着。”   说罢,双手垂落在地,已然没了呼吸。   “苏皖!”中了毒针的姜沥苏醒过来,大喊着,“你不要再糊涂了,若是你回去救了太子,我必然揭发你是八皇子派来的细作!想死在太子的怀里?恐怕他恨不得将你五马分尸,他根本不爱你,他爱的是太子妃,而你不过是和太子妃有几分相似,是八皇子找来的替身!”   苏皖背对着姜沥,肩膀微不可查地抖了一下。   她偏过头,轻声说了句:“你根本就不懂爱,而我根本也不怕死。”   苏皖快步翻身上马,策马离去。   毒针的药性还没完全褪去,姜沥一个人瘫坐在地上,看着苏皖离去的背影,呢喃着:“我不需要爱,我只要活着,只要活着。”   苏皖驾马来到晋州城门外,拍打着城门。   “来者何人?晋州已经封城,闲杂人等不得入内!”城门上的小兵高声道。   苏皖拿出袖中的令牌:“本宫是太子妃!已经寻得治好血疫的草药,快些放我进去。”   守门的将士被苏皖一身的巍峨正气给吓了一跳,又看到令牌,连忙将苏皖放入城中。   一进城,苏皖一路策马,奔向晋州知府的府邸。   她心里默念着:“殿下,一定要等我,一定要!”   此刻,已然是夕阳西下,如残血般的晚霞映红了半边天。   太子坐在窗边,身旁空无一人。   一整夜的高烧让他有些神志昏迷。   喝了口热茶,望着木桌上苏皖的画像,他淡淡地笑了。   伸出有些粗糙的右手,轻轻抚摸画中美人的脸颊,不由地落下一滴泪,落入画上,浸湿了一大块。   太子闭上眼睛,捏紧了拳头,他不甘心!   不甘心重活一世,已然和苏皖天人两隔。   卷起自己的袖子,红点已经快布满手臂。   听闻当红点长到胸口的日子,便是五脏六腑损毁,口吐鲜血暴毙的时候。   “殿下!”   门被人猛地推开,太子望向来人,竟然是苏皖!   他以为是自己眼花,揉了揉眼睛,眼前之人竟没有消失。   太子苦笑,想着莫非自己大限将至?才会生出这般幻觉。   苏皖已经离开了一天一夜,又怎会是她?   苏皖走上前,抓住太子的手:“殿下,我不走,哪里也不去。”   太子这才发现来人真的是苏皖,他猛地推开她,后退了几步,转身用被褥捂着自己的身子:“离我远些,离我远些!”   “殿下!”   “离我远些!”太子嘶吼着,就像一只暴怒的野兽。   “我找到医治血疫症的药了!”   没等苏皖说完,太子便晕了过去。   苏皖将太子扶到床上,连忙去找汀月。   “你怎么还来?太子不是把你送出了城吗?”汀月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饶有兴致地看向苏皖。   苏皖从怀里取出一块紫黑色的玉石:“你一个青衫女子让我转交给你,她说回头是岸!”   汀月噌地一下从木椅上跳起:“她怎么会给你?她本人呢?”   “死了。”   “不可能!怎么死的?”汀月抓着苏皖的肩膀,猛烈的摇晃着。   “她一心想救人,而姜沥一剑刺死了她。我们都是八皇子的死谍,你懂的。”   说罢,苏皖将竹篓里的兰雪草递给汀月:“她说这草药可以救血疫症的病人。”   汀月摸着额头,险些站立不稳,她将兰雪草摔在地上:“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她死了,而你们却要活?我要你们一起陪葬!人,我一个都不救!”   “害死她的是谁?姜沥吗?不,是你!如果你不发动血疫症,她就不会涉险来晋州,更不会死在姜沥的剑下。你知道她临死前说了什么吗?她说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如果你真的要下地狱,她愿意替你。”   听到这,汀月的泪水再也忍不住,一颗颗滚落下来。   神医谷的一幕幕景象在脑海里闪现:自己是百毒谷的后人,因为阿娘毒害武林,被武林人士追杀,死无全尸。自己被神医谷收养,受尽了冷眼,是李茹一直照看着自己。一次自己配比毒药,身重剧毒,是她用祖传的天山雪石将自己体内的毒吸出。无价之宝变成了无用的紫黑色石头。   可自己不满足,一成年便逃出神医谷,遇到了八皇子,成为了他手下的医女,毒人也救人。   可没想到自己的任性,竟会害了这世上唯一一个关心自己的人!   汀月趴在地上,红着眼睛,瞪着苏皖:“我会救所有的人,但是我绝不会救太子!你不是很喜欢做圣人吗?有这么一个男人爱着你,愿意把唯一的解药让给你吃,你一定很得意吧?”   苏皖看着汀月置若癫狂的样子,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   汀月突然笑了下,似乎是想到什么好玩的事情:“要救太子也不是不可以,除非你承认你是突厥的细作,是你投毒发动了血疫之症。”   苏皖咬牙。   “你可以拒绝,”汀月摆了摆手,“反正我是要十八层地狱的人,不在乎一座城池的人与我陪葬。”   “好,我答应你。”   “不要耍什么花样,太子醒来后,你就得遵守诺言。血疫症的解药要连吃三天,可别耍什么花样!”汀月恶狠狠道。   苏皖点了点头。   夜,汀月便熬出了解药。   苏皖端着汤药,愣神地看着太子。   高挺的鼻梁,剑眉星目,已然深深地刻在了自己的脑海里。   她伸出手,细细摸着太子的脸颊,万般不舍都停留在指尖。   苏皖深吸一口气,用调羹舀起汤药,喂向太子的嘴里。   奈何太子高烧昏迷不醒,根本吃不进药。   苏皖口里含着药,吻向太子,将药汁渡了过去。   嘴唇相碰的一刹那,苏皖的泪滴落在太子的脸上,她心里默念着:“别了,殿下!”   喝下汤药后,苏皖摸着太子的额头,察觉他体温降了下来,自己便安心多了。   屋外一片漆黑,屋内点着一根红烛。   借着微弱的光,苏皖再次细细打量着太子。   今夜,她都不知道打量了多少遍了。   可仿佛看不够似的,痴痴地望着太子,一遍又一遍。   直至天亮,想起了和汀月的约定,她起身离去。   “你,终于来了?”汀月倚靠在床上,面露一丝倦色。   “救了一夜的人,还没歇息吗?”苏皖问道。   汀月扬了扬嘴角:“你也别和我套近乎,就算救尽了天下的人,我也不可能放过你。”   苏皖看着缓缓起身走向自己的汀月,仿佛就像是一只吐着信子的毒蛇。自己全身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用这把匕首在我肩旁刺我一刀。”   苏皖接过汀月递过来的匕首,她紧捏着匕首,有那么一瞬想直接捅死这个作恶多端的女人!   汀月仿佛看出了苏皖的心思:“别忘了,殿下还需要我的救治。”   苏皖咬牙,朝着汀月的肩膀轻轻刺了一刀。   汀月轻声笑道:“很好。”   她转身捂着肩膀上的伤口,跑出知府,在寂静的街道上大喊:“救命!救命!突厥派来细作投毒!”   苏皖按着约定,手握匕首追着汀月。   汀月凄厉的叫喊声将睡梦中的百姓叫醒,他们揉着惺忪的睡眼,跑到街道上,看到是发药的汀大夫,连忙围了过来。   汀月指着苏皖道:“我发现这人昨夜在井水边撒入药粉,然后我潜入她的睡房,竟然发现一张突厥文字的书信。血疫症很有可能是突厥要灭我大周而炮制出来,眼前之人,很可能就是突厥的细作!”   义愤填膺的百姓将手中的烂菜叶和鸡蛋砸向苏皖,大骂道:“带着你全身的瘟疫滚回突厥。”   人群中有一个士兵,他突然问了句:“这是太子妃娘娘?”   苏皖抬起头,看到的确实汀月微微抿着的嘴唇,想着太子还需要她的救治,便摇了摇头:“我不是太子妃,是突厥的细作。” 第59章   看到苏皖被这些贱民肆意折辱, 汀月心中有一股说不出的快感。   她站在角落里,看着苏皖,觉得她就像是一只丧家犬, 夹着尾巴, 任人打骂。   一个老妇上前, 揪着苏皖的发髻, 狠狠扇了她几个耳光。   “你知道吗?就是因为你, 我的儿子、孙子都死于血疫, 谁给我养老?谁给我送终?”   老妇的哭喊让人心碎,也唤起了人们心底的愤怒。   他们冲上前, 拳打脚踢着苏皖。   烈马嘶鸣,一个白衣男子从马上跳下, 冲入人群, 抱着苏皖。   侍卫郭朗大喊:“住手, 是殿下。”   嘈杂的人群立刻安静了下来, 有的手足无措,有的已然跪下。   苏皖低着头,不敢看太子。   “殿下, 这人便是血疫爆发的元凶, 她的屋里有毒粉和突厥的书信, 恐怕是突厥派来颠覆大周江山社稷的细作!”汀月指着苏皖大声道。   太子轻抚苏皖的脸颊, 将她头上的菜叶和鸡蛋壳拿走, 从怀中掏出雪白色的手帕, 细细擦着苏皖的面。   “是真的吗?”太子问道。   苏皖点了点头。   太子不由地湿了眼眶:“曾经,我对你不好。姚侧妃污蔑你时,你赌气承认,我将你打趴在地, 是我的错。我爱你,怕你走,气你不信任我。我,我根本不知道怎么爱你。”   说着,太子便抽泣起来。   苏皖浑身一颤,她只知道眼前之人是杀人无数的战神,却从未见过他落下一滴眼泪。   她茫然,她手足无措地拍了拍太子。   太子握着苏皖的手:“告诉我,这一切是不是你做的?”   苏皖刚想说不,可是汀月站在太子身后,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苏皖的身子浑身颤抖,她深吸了一口气,又看了太子一眼。   这一眼太深沉,仿佛怎么也看不够,似乎是想把太子的样子永远刻在脑海里。   突然她猛地拔出太子腰间的佩剑,就在划向脖子的那一刻,太子用手抓住剑身,一字一顿道:“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可以死!”   血,从太子的手顺着剑滑到苏皖的手背,温暖的血让苏皖有些恍惚,眼前这个男子约莫是爱极了太子妃。   可是,自己,自己根本就不是太子妃,而是八皇子派来刺杀他的细作。   汀月站在一旁,冷眼看着这一切,她愤恨地咬紧牙关,太子越是痴情,她就愈加嫉妒苏皖,愈加生气!   “殿下,证据确凿,她身上可是背负着成百上千的大周子民的性命。就算是太子妃,也要偿命,也要给晋州的子民一个交代。”   “让她偿命!”   “让她偿命!”   百姓的叫声此起彼伏,越来越多的人群朝这边涌来。苏皖无助地后退了几步,想掏出怀里的匕首自尽。奈何太子紧紧抓着她的手,轻声说了句:“信我!”   “杀了她,为死去的亲人报仇!”人群中有人叫嚣着,就像一群饿极了的野狼,随时准备扑向苏皖,将她撕个粉碎。   太子望着乌泱泱的人群,仿佛到了战场,陷入了敌人的陷阱,只身一人,无边的恐惧在心底蔓延。   他回过头,看了看身后的苏皖,突然想到上辈子就是她一个人策马而来,将身负重伤的自己背起逃出生天。   太子在苏皖耳边低声说了句别怕,便转身面向民众:“我赵玄以左手为誓,若苏皖为突厥细作,本人就如同这左手般,血溅当场!”   说罢,太子执剑,将自己的左手砍下。   顿时,鲜血喷涌。   在场的人都傻了,太子是何等尊贵!   他守护了大周的城池,十四岁便征战沙场,十年无一场败仗。   如今竟被逼得自断双臂,大伙儿的脸色甚是难看,担忧日后查明太子妃是被冤枉的,太子更加不会放过大伙儿,于是便纷纷散去。   一旁的侍卫郭朗似乎吓傻了,他连忙找来火把,将太子流血的伤口烧焦。   “你这是何苦?”苏皖低声道。   “如果你死了,我活着便没了意义,如今只不过断了一条手臂,不碍事的。”   “够了!”汀月冲上前,揪着太子的衣领,“你到底看上她哪点?告诉你,她和我一样,是八皇子派来杀死你的细作。你以为你能活下去?没有我,根本没人能配出血疫的解药。”   “不,她就是太子妃,”太子镇定地看向汀月,“一个人可以模仿他人的胎记、声音,但是模仿不了他人的眉眼。她是苏皖,当年她假死离开,估摸着受了重创失忆,然后被八皇子救起,骗她是一个谍者。”   苏皖喜极而泣,原来自己不是替身,自己就是真正的太子妃。   突然一口鲜血涌上心口,苏皖不住地吐了出来。   “皖儿?”太子抱着苏皖,焦急道,“你怎么了?”   “哦呵呵呵,” 汀月悠然道,“殿下,你以为你救了苏皖,就能双宿双飞了?她是死谍,执行任务前都服了蛊毒,若是杀不了你,就要受万蛊噬心之苦,最后痛苦死去。”   “解药?”   “无药可解!”   “那你可以死了!”太子一剑刺向汀月的心窝。   这时,苏皖才觉得这个杀伐果断的男子从未变过。   “殿下,你体内余毒未清,还需要她继续给你配药。”苏皖眉头轻蹙,若是汀月死了,谁再给他解毒?   “无碍,我在就察觉到她的古怪,一直派了侍女监视她的一举一动,配药的步骤早已经了然于心。”   苏皖点了点头。   心尖的绞痛让她跪在地上,满头都是汗珠。   “怎么了?”太子焦急地蹲下。   苏皖卷起衣袖,发觉红线已然蔓延整个手臂。   蛊毒马上就要游走到心脏,怕是无药可解了。   苏皖弯起嘴角,装作没事人般:“殿下,你说,我是你的王妃。当初嫁给你的时候,婚姻是不是很盛大,宾客满座吧?”   太子望着天真浪漫的苏皖,一时间无语凝噎。   “对不起,当年因为一些事,我们拜堂得很简陋。”   “这样啊。”苏皖的眼神黯淡了下来。   “不如今晚我们重新拜堂,将晋州的百姓都请来?”太子提议道。   “可以这样吗?”苏皖的眼神又恢复了些光彩。   “当然!”   当天,晋州知府就贴出了公示:下毒投放血疫的是汀月,借着救人之名,行害人之事。太子妃和太子今晚设宴,全程百姓尽可出席。   大周民间的风俗是参加别人家的喜宴,当上一盘菜变好。   大家内心很是愧疚,不仅误会了太子妃,还害得太子断了一手臂,于是带上家里最好的佳肴,前去赴宴。   苏皖换上了大红的嫁衣,戴上了赤金凤冠。   独坐在红烛前,望着窗外的明月。   今夜的月真是圆啊,她不由有些不舍,不知今夜是不是最后一次看月亮。   一个婢女端着胭脂走了进来:“奴家伺候太子妃梳妆。”   好熟悉的声音,苏皖定睛一看,竟是姜沥,她竟然寻来了。   “你是要来杀太子的?”苏皖冷声道。   “怎么?在你眼中,我是这么一个没有人性的杀人魔头?自己的妹妹要大婚,我杀了她的郎君,她嫁给谁?”   听到这话,苏皖安心不少。   “我来给你上妆。”   姜沥将胭脂涂在苏皖的脸上:“这几天,我也算是想通了。人总有一死,早死晚死都是死,苟活着,还不如死了痛快。” 第60章   姜沥给苏皖涂上胭脂, 一张病恹恹、苍白的脸瞬间变得红润润的,娇艳欲滴起来。   苏皖摸着自己的脸,一时间有些恍惚。   还没来得及片刻喜悦, 心尖便传来阵阵抽痛, 她顷刻间清醒过来。   “这胭脂似乎很特别。”   “这次临行前八皇子给我的, 说是若完不成任务, 涂上这个, 会死得痛快些。”姜沥微笑着, 透着一股决绝。   苏皖紧紧搂着姜沥,泪水充盈着眼眶。   “别哭, ”姜沥轻拍着苏皖,“新娘子, 哭花了脸, 就不好看了。”   苏皖盖上盖头, 在全城百姓的祝贺下, 嫁给了太子。   摸着断臂的太子,苏皖流下了泪:“殿下,何必为了救我自断一臂?我本也是活不过今晚的。”   太子右手紧紧搂着苏皖, 躺在床上, 亲吻着她的额头:“睡吧。”   苏皖的头有些晕沉, 静静依靠在太子的胸膛上, 闭上了眼。   察觉到苏皖的呼吸渐渐平稳, 太子借着月光, 偷偷打量着她,咬着嘴唇,忍不住全身颤抖抽泣。   姜沥望着窗外的明月,将一条白绫系在梁上, 踩在凳子上,踢翻了凳子,跳了上去。   她渐渐无法呼吸,眼底一片漆黑,脑袋里想到的是苏皖对太子神情的眼神,不由地甜甜笑了。   就在她快要昏睡过去之时,突然觉得身子一轻,睁开眼,竟是侍卫郭朗焦急地望着自己。   “你来作甚?”姜沥质问道。   “我喜欢你,很久了。”   天色渐明,太子依旧盯着苏皖。   一宿没睡,胡渣布满下巴,太子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好几岁。   他跪在床边,轻轻稳着苏皖的额头。   苏皖眉头轻蹙,睁开了双眼,先前的心绞痛荡然无存。   “殿下!”苏皖呢喃道。   太子浑身一颤,指尖颤抖着摸着苏皖的脸颊:“你活过来了,竟然真的活过来了,我不是在做梦吧?”   “不,你没有,或许是八皇子一时心软,离别时,将解药混入胭脂中,说是如果苏皖放弃刺杀,爱上殿下,便送给她当做嫁妆。”姜沥推门进入,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郭朗也跟着进来:“还请殿下看在姜沥将功赎罪,救回王妃一条命的份上,饶了她一命。   ”   太子冷声道:“知道了,你先将她带下去。”   苏皖低着头,抠着手指,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太子走上前,紧紧抱着苏皖:“皖儿,咱们永远也不要分开了。”   血疫被扑灭,而晋州城门再开。   真真是“城内方一日,城外已千年。”   八皇子赵冕继位,自封周景帝,在萧家的扶持下登上九五至尊的宝座。   奈何,诸侯势力庞大,传言八皇子弑君夺位。   此刻,突厥大举兴兵进军大周。   百年的大周,正在内外交困的风雨飘摇中,岌岌可危,仿佛随时可能崩塌。   清和公主已然是突厥的王后,她书信皇兄,说是瓜分西津、西洲两座城市,便可休战。   周景帝将求和书捏成一团,他没想到自己疼了一辈子的妹妹,嫁到了突厥,便把手中的屠刀对准了生她养她的大周!   “陛下,苏侧妃找到了。”侍卫统领禀报道。   周景帝放下手中的和书,立刻跟着侍卫统领来到偏殿,见到一个圆球般的女子。   那女子满脸横肉,披头散发双,双手双脚全被砍去,她匍匐着爬向周景帝,嘴咬着着他的衣袖,眼神之中满是希翼。   周景帝后退了几步,整个头皮发麻,全身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冕哥哥,是我,是我,苏蔽!”   那熟悉的声音让周景帝回过神来,他指着地上的肉球:“这,这是蔽儿?”   苏蔽的眼神黯淡了下来,身子往后退了退。   侍卫统领道:“先妃将她砍去四肢,关在地下室,不见天日,喂以猪油拌饭,等属下找到她时,已然这副模样。”   周景帝红着眼睛,转身,声音有些嘶哑:“先将她带下去,好生照看。”   桃花盛开的三月,见到周景帝的那刻,苏蔽整颗心都沸腾了。   可当听到曾经将自己捧在手心的八皇子,不,如今他已经不是皇子,而是成为了陛下,成为了周景帝!   在他让侍卫把自己带走时,她沸腾的心,就像是滚水中被人丢进了一块冰块,水深火热间,难以自处。   周景帝签下和书,下诏将西津和西洲赠予突厥。   九皇子接到诏书,直接将宣读圣旨的太监就地斩杀。   身旁的侍卫禀报道:“将军,苏皖已经死了一年了,别再等了,只有娶了王将军的女儿,才有兵力抗衡陛下。”   九皇子点头,娶了王将军的女儿王如花。   后太子在晋州举起大旗起义,九皇子带着王如花来道晋州加入太子的阵营。   在见到苏皖的那一刻,九皇子瞬间失神。   苏皖见他的表情有些奇怪,便问太子这是谁。   太子说九皇子是苏皖的普通朋友。   九皇子见苏皖已经嫁做人妇且怀有身孕,自己也娶了新妇,不忍说出真相,便点了头。   太子和九皇子联手击退突厥,中了埋伏,九皇子为了掩护太子离开,中箭而亡,死前对太子说,一定要照看好苏皖。   太子如愿击退突厥,将八皇子赶下皇位。   苏皖突然恢复之前所有的记忆,原谅了太子,给九皇子立了个无字碑,每月去上一炷香。   太子登上了皇位,苏皖成了皇后。   没过几月,皇后便薨逝了,听闻她死时,手里握着玉笛。   那是她二八年华时,一个少年□□进了她的闺房,说是要娶她而送的。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